離了廢棄醫館,南芝便将那兩張符紙貼在身側,她一直謹慎留意着周圍,一點風吹草動,她都會緩下步伐看清再走。
離大通巷越近,她越不敢掉以輕心。
忽然,她停下腳步,摸向黃符,面前原本正常的巷口忽然漆黑一片,黑色霧氣堵住。
回看了身後,南芝不知道自己何時中招,面前景象不斷被黑霧吞噬,那黑霧吸收了所有光亮,散發出森冷駭人的陰煞氣息。
隻是多看了眼,她便覺心口隐隐作痛。擡頭捂住隐隐作痛的心口,南芝腳步沒停,尋着記憶中回家的路,邁出腳步。
黑霧透露着森寒,一點一滴,它們順着她的腳踝,絲絲縷縷向上攀爬。
森冷的寒意,想要将她牢牢禁锢在原地。
在被黑霧盡數吞噬前,南芝掐緊了黃符,緊緊護住心口。
那團黑霧擠壓着她的心腔,心髒劇疼之下,她隻覺呼吸都開始變得艱難。
恍惚之中,面前景象再次發生變化,一切是那般陌生又很是熟悉。
瓊樓玉宇,雕梁畫棟,寂靜的夜幕無雲無月,也沒有惱人的蟲鳴犬吠。
她像是回到了前世的“家”,那個困了她整個童年的巨大囚籠。
“锵——”
一聲清越的刀劍碰撞聲打破她面前這片甯靜,也将她從這場冰涼的惡意中解救出來,南芝一下跌倒在地,她捂住尚且完整的心口,仰頭看去。
周圍燭光閃爍,将周圍環境照射的亮如白晝。
面前景象再次發生變化,南芝猛然瞪大眼眸。
不同以往漆黑狹小的卧房,這兒富麗堂皇,哪怕是地闆上也鋪上了軟軟的皮草地毯。
所有一切都是奢華貴氣的——玉床、錦被、羅曼紗帳、翡翠屏風、就連盛放蠟燭的杯盞,都是瓊脂玉鑲嵌金絲邊。
“锵——”
頭頂再次傳來劍戟碰撞之聲。
與此同時,像是為了迎合這聲響動,從四面八方,開始傳來陣陣喊殺聲。
聲聲刀戟兵戎碰撞之聲,有利刃劃破血肉的沉悶聲,更有臨終的痛苦悲鳴。
外面的厮殺…不,或許說是單方面屠殺,綿延不絕。
南芝不敢閉上眼睛,外面的厮殺聲太過慘烈,她怕一閉眼,面前景象再次發生變化,将她拖入人間煉獄。
面前的一切陌生,卻又像是曾經在夢中折磨過她。
她擡手,探向身前的布袋,指尖落空。南芝俯身看向自身,她身上的着裝不知何時,換上了層層繁複的華貴宮裝。
她伸出雙手,面前雙手稚嫩嬌小,渾不是她能握筆能緝拿兇犯的雙手。
外面的屠殺還在慘絕人寰地進行,偶有幾個奮力抵抗的,也不過是屠殺者多揮幾下砍刀,再換來他們一聲“晦氣”的咒罵。
那響起的慘叫聲,不再陌生,越聽越熟悉。有宸安宮父皇身邊的人,有母妃的丫頭,還有……
這場屠殺像是永無止境,不斷沖擊着她的意志,她很想沖出門去,讓他們不要再殺了,他們都是無辜的,沒有人該死,沒有……
猛然站起,南芝隻覺腳下一股巨力拉扯,人也不受控制朝前跌倒。好不容易控制住身形,站起身,剛邁出一步,巨力拉扯還在。
——連着兩次踩到裙擺,懊惱地垂下眼眸,南芝面無表情掃視了下自身穿着——桃粉色的流紗曳地長裙。層層蓮瓣交纏堆砌,薄紗交疊,在地面上鋪灑了好大一片。
袖口寬而大,細膩順滑的薄紗,她抓住一邊,另一邊就得滑落曳地。
拉扯着身上這身繁複的裙裝,恍惚記起,這身可是她以前最愛的款式。
這裙不是外人強加于她,是她自己,看洋人話本上的繪圖,覺得新奇,找母妃要來的。
思緒被分散,外面的屠殺聲也沒那麼刺耳了。南芝苦笑着扯下身上惱人的厚重衣裙,再将那足有幾斤重,壓的脖子酸疼的繁複珠花盡數扯下。
尋着這具軀體的記憶,她推開寝宮大門。
原以為會遇到人間煉獄般的情景,哪知外面一切靜悄悄的,這扇門後連通的好像不是亡國滅種之日的皇宮。
——而是,一個稀疏平常的夜晚。
夜色下,門外的實木走廊,廊外的“芭蕉仙樹”,“翠魚靈河”,一如既往的安詳。坐落于刻意雕琢擺設的“群玉仙山”之間,甯靜的,讓人逐漸忘卻身處境地。
“锵——”
那聲利刃碰撞之聲再起,擊碎了她面前這份虛假甯靜。
像是為了迎合這聲響一樣,四面八方,陸續傳來陣陣喊殺、撞擊城門之聲。敵軍正在攻城,未待南芝多想,一聲巨響過後,那些聲音又近了些。
不,不是,那些聲音變了。
聲聲刀戟兵戎碰撞之聲,有利刃劃破血肉的沉悶聲,更有臨終前的痛苦悲鳴。
“锵——”
又是那刀戟碰撞聲,再次從頭頂上傳來。
南芝擡頭,夜色安詳,壓根見不着什麼神仙鬥法。
顧不上這些,她瞥了眼空無一人的寝宮,擡腳往宸安宮方向跑去。
所有人都曾有父母家人,她也有。
不論是好是壞,在這記憶片段裡,她都想再見她一面。
她的記憶裡早已沒有母親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