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思似乎很明顯,他向來是個懶淡的人。
因着是幻境,這兒的一切似乎都遵循琬琬的記憶而運行,往來宮人面容都似蒙了一層霧,看不清具體樣貌。
腦子托腮看了好一會,認命接過那些彈劾“她”的折子。
曹正章隻是個傳話的叛徒,殺了他對時局并無任何影響。南芝托腮想了好久,才将腦袋從那堆折子中擡起。
“大人,我想到一個法子。”
“說。”身旁靠坐在龍椅上的人頭也不擡。
無奈歎了口氣,南芝托腮,看向面前人。
往來宮人沒有他們的吩咐,隻麻木地重複手頭工作。面前這個人沉默不語的樣子,給她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她看着他此時的面容,不禁就笑了。
這偌大宮殿就是一個巨大的囚籠,關押着向往自由的小麻雀。
對于這個籠中的鳥兒來說,死亡是最快的解脫方式。
南芝卻不想,她拿過那些折子,随手丢到一旁的廢紙簍裡。
她是想趁亂逃走,可又瞥了眼那肥胖中年,這種事,斷斷不可。
“你真的隻是一隻黑貓嗎?”盯着他微微阖上的眸子,南芝下意識開口。
“不是。”他語氣依舊淡淡。
“你跟他們什麼關系?跟我又是什麼關系?”南芝再問。
男人眼皮未動,反問道:“你覺得怎樣的關系好?”
南芝倒是沒想他會如此反問,她輕笑搖頭,閱曆如此,她可不清楚人生在世,什麼關系最重,什麼最次。
“不過我想……”頓了頓,南芝起身,從他身旁走過,順手替他将旁邊的折子也全扔了。
她道:“你留在宮中同他們周旋,我先離開,出去後給你買隻燒雞。”
不清楚他究竟是何來曆,那便當黑貓對待吧!
見他沉默,南芝也隻當他默許。
腳步仍有些許虛浮,她慢慢挪到寝宮門口,守着的宮人像是沒看到她,頭也不擡,隻麻木重複手頭工作。
方踏出門檻,南芝便覺身子一下輕盈,整個人已被淩空抱起。
“大人這是看不下了?”她擡頭,入目不再是那頹喪油膩的皇帝形象,反倒是有些熟悉。
南芝心髒倏地一顫,擡手探向額頭,又覺自己這番心思矯情,更覺面上滾燙。
沒得到回答,南芝索性将腦袋埋入他脖頸間,鼻息間是熟悉的氣息。
“大人想如何破局?”她問。
“依你所想。”他答。
城門外,依照記憶,駐軍目的達到便大舉撤離。
既是為清君側而來,妖妃已伏誅,他們便沒有再留下的理由。
直到看到那被殺死于大殿的曹正章也在人群中,南芝這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這隻是一段記憶,隻改變一處細微的節點,似乎無法撼動悲劇結局。
叛軍們面上帶着詭計得逞的得意,他們看不見南芝,南芝也無事他們,隻往軍營最中心處尋去。
不出她所料,那兒,果然有處被人嚴加看守的車馬。
“她會在裡面嗎?”南芝問身後男人。
男人沒答,隻快步上前,為她揭曉答案。
隻見男人掀開的車帳内空無一物。
“不在?”南芝也有些詫異,她上前,翻看了下馬車四處,周圍有重兵看守,為何……
忽然,她動作停住,拉着身旁男子的袖擺,指向自己。
險些又忘了,現在,自己才是那個妖妃。
“坐進去,你會替她死一遍,你也願意?”男子目光一直落在南芝身上,面上表情一成不變。
“找不到破局之法,我們能安全?”
話雖如此,南芝卻沒想着現在就坐進馬車裡,她繼而翻看了其他賬幔,全都沒尋到琬琬的身影。
正遲疑間,忽天上落下一塊赤色碎塊,南芝擡手接住,那如雪花般一點紅當即融化在她指尖。
她記得,現實琬琬軀體已受損,她無法承受太久。
。
日暮漸西,駐軍撤退後,整個京城百姓皆是松了口氣。
南芝沒注意到自己已恢複了原本樣貌,她不想再浪費時間,隻想趕緊回到懷南縣,那個地方。
這個時代京城跟舊南朝位于一處,可惜那時的南芝從未出過皇城,無法分辨。
此地騎馬到懷南縣,不停歇最快兩日可置。說着,南芝擡頭看向天際,蔚藍之中隐有血色拂過。
沒有再猶豫,南芝擡手牽過身旁一名騎兵的馬匹。
。
記憶似乎在自動修正,南芝隻覺時間一晃,她人已到了懷南山腳下。
山腳下圍了好大一圈人,過去一聽,原來是在征調民夫。
聽村民說,南村來了個信奉神明的貴人,要在山裡修一座廟,去山上幹活的,一天能掙十錢呢!
聽得所有村民都這樣說,南芝也沒再猶豫,謝過好心村民後,擡腳便上了山。
南芝跟在人後,看着那足有百斤重的石條,輕輕倒吸一口涼氣。
身後還有數十個拿着長鞭的監工,他們面容兇惡,口上也不饒人。
“拿了銀子就得幹事,幹不來就滾,别來耽擱大爺的工程。”
原以為自己得被這巨石壓垮,南芝下意識回頭看了眼另一人,他面容依舊淡然,像是個麻木的扛石工。
不待南芝開口,那人已好心為她解惑:“進入幻境的是神魂。”
“哦。”
寺廟地址仍選在原來的位置,此刻方建了一處地基,範圍之廣,隐約可見廟宇規模。
南芝還看到那處院牆處,巨石堵着的位置,隐有兇煞之氣流出。
想來,第一個建好的,是陪葬坑。
外面還有幾處駐軍營帳,南芝一一瞥過,卻被身後監工逮了個正着。
他惡狠狠對二人道:“想要工錢就别亂看。”
“他看得見我們?”南芝有些詫異。
渾沒注意到自己已恢複成往日裝束。
“什麼看不看得見的,乖乖幹活,不想幹就滾!”監工揚起鞭子,卻沒在他倆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行吧。”認命當好扛石工人,南芝站在前頭,跟着人進了未建成的寺廟。
一踏入墓室,便有數不盡的陰氣撲面而來。
看這情況,裡面恐已聚集不少亡魂。
“大人,琬琬如今會在裡面嗎?”南芝問。
身後人沒回答,待将石條放下,未等兩人換口氣,當即又有一名監工揮着鞭子朝二人走來。
“……”
倒也不是真來當搬石工人的,南芝循着記憶,跑向記憶之中的位置。
“吱!”
忽,她覺得腳下踩到什麼柔軟,垂頭一看,竟是一隻灰色小鼠的尾巴。
小鼠被踩到尾巴,吓得亂蹿,跑到一個監工腳下,就見那人雙手抓起小鼠,狠狠朝墓道口一擲——
南芝隻覺耳邊閃過嗡鳴,她沒去細看那處血腥場景。
越來越濃郁的陰氣無不在提醒她,往日真相近在咫尺。
她已經捋清楚了,清君側的是一名親王,也是當今皇帝的堂親,封地便在這南邊。
到這荒郊野外窮苦鄉下修建廟宇,打的也是積德行善的名頭。
夜裡,山間寂寥,隻是墓道那,仍有不少燈影晃過。
白日修廟,夜裡建墓。
而夜裡幹活的這批人,恐怕最後都留在了陪葬坑。
匠人們提前為自己留了一處活路,便是寺廟後院那處牆後,可惜,他們沒想到,他們沒命走到那裡。
南芝跟着人群走入墓道,她記得主墓室的位置。
未待靠近,她便聽到了一聲女子的輕歎。
“你真的願意代替我,躺進去,換我自由?”
走進,南芝便看到琬琬一如初遇,站在墓室門口,面上帶着一抹凄然。
未待南芝回答,琬琬又問:“你知道屍傀嗎?”
“受盡折磨,怨氣沖天的死屍,被符咒控制,當個傀儡,永生永世為他鎮守此處養屍地。”琬琬面色慘白一片,她微微側身,二人看清了圍在她身上的鎖鍊。
這處向來不是什麼貴妃墓,那處巨大的棺椁也從來都不是她的。
她,隻是個被選中的可憐人而已。
那個人野心很大,不止要生前榮華,更要死後繁榮。
他已經在暢想自己死後,埋進這地後,成為不死不滅的存在,當有何等威風。
南芝拳頭微微攥緊,随即看向身後人,同他相視一眼,南芝搖頭,擡步走向琬琬。
“如今你才是墓主,那便隻說明一件事。”她握住她的手,擡步上前,走進棺椁。
“那人失敗了。”
琬琬灰色眼瞳微顫,她也想過的,也笑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