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關上的那一刻，屋裡重新歸于寂靜。許如願站在原地沒動，怔了一會兒，手扶着島台邊沿，大理石台面冰涼光滑，思緒逐漸歸攏。

她又開始習慣性地，用假裝遊刃有餘來掩蓋心虛。譚季樓說得沒錯，找物業修門鎖是遠比在他門前守株待兔來的更明知的選擇，可她為什麼第一時間想到的解決辦法隻有找譚季樓。她總在自己遇到麻煩時想起他，是什麼時候有這種習慣的呢？他回國後？還是從老爸認定他們兩個婚約開始？

不，更久。

心底陡然湧起一股恐懼，她幾乎跌坐在沙發上，過大的動作幅度帶倒了茶幾上的書堆，地毯上，書本四散，掉出了一張照片。

一個女人的照片。

腦海中閃過一絲念頭，她本不應該這樣好奇心深重，譚季樓不喜歡别人亂翻他的東西，但——

她撿起了那張照片，卻在看清女人的一瞬失了神。

那竟然是她的照片。

熟悉的校園，她穿着學士服，午後陽光落在肩頭，笑容燦爛。她沒有在看鏡頭，但好在角度很好，構圖幹淨，定格了她正在和同學調笑的畫面。

她沒有見過這張照片。

也就是說——不是她拍的，也不是她的朋友拍的。

照片反面，有着譚季樓的字迹，她當然認得他的字迹。拍攝時間是兩年前的五月，正是她畢業典禮的那一天。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該發笑，還是該心酸。原來他來了。可他為什麼要騙自己沒時間呢，還特意讓陳則初提前一天送了頂尚美巴黎的王冠祝賀她。

就在這時，門開了。

譚季樓走進來，順手帶起一陣冷風，換鞋的動作利落克制：“已經裝好了。”

許如願猛地站直身子。“我、我先回去了。”她幾乎是脫口而出，抱起建國逃一樣往門口走，“我得回去給建國吃狗糧了。”

譚季樓根本來不及跟她告别，她甚至沒拿走自己的風衣，他疑惑地走向挂衣架打算幫她将衣服送下去，回頭卻看到一地狼藉。

他走過去，撿起地上的書，又将茶幾上的照片仔細塞進書頁裡。片刻後，他再次抽出那張照片端詳起來，像是在回憶那段隻能被自己獨自咽下去的歲月。

如果可以，他當然想親自為她送上畢業的祝福，無論以怎樣的身份，未婚夫還是小叔叔。可那時候的他連走路的能力都沒有，隻能坐在輪椅上遠遠看着她。

那副模樣，他不想讓她看到。

那一天的她很美，整個人發着光，快樂得像隻精靈，所以他忍不住，忍不住留下了這張照片。告訴自己，她的快樂也被他分到了一點。後來的日子，他常靠着這點快樂飲鸩止渴，積極參與治療，隻為了能早一日與她再見。

但現在看來，一切都是徒勞。

-

幾天後上午，許如願站在人行道邊，看着眼前那棟獨棟洋樓，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她低頭确認了一眼導航——北古路88号，沒錯。

樓下沒有招牌，整棟建築像極了哪家裝修雜志的實景樣闆。推門進去，一樓是公共接待區，裝修風格極緻克制，設計師款的家具一眼價格不菲，角落裡甚至擺了十個限量版暴力熊，像裝飾，也像炫耀。

這不是“有錢”，而是“肯花錢”。新公司做到這種程度，不像傳統創業，更像背後有人專門為某種“投喂式布局”燒錢。

上樓後，總監和兩位策劃接待了她。團隊氣質完全不同于她以往接觸過的MCN，更像是一群創作欲旺盛的年輕内容人，言語利落，節奏精準，從視覺風格、賬号定位到受衆層級、内容周期，全都拿得出方案和邏輯。甚至專門為她做了一份“未來三個月内容演化路徑”的PPT，配圖貼合她以往的審美風格，連濾鏡參數都模拟到了位。

她原本擔心藍悅不過是包裝光鮮的新公司，實則方向混亂。但很快發現，這家公司并不是“看起來厲害”，而是真的在業内闖出了名聲。

比如去年，他們将一個拍日常vlog的英區留學生，從十幾萬粉絲帶到全網破百萬；也在三個月内孵化出一位專做香氛與護膚帶貨的生活博主，成功簽下多個中高端品牌的獨家合作。内容調性幹淨、節奏流暢，團隊打法成熟直接，在業内早已不算無名之輩。

洽談很快進入簽約流程，屋裡隻剩下她和總監萌萌。如果簽約成功，以後萌萌會成為她的經紀人，親自帶她。

“寶寶是對合同内容不滿意嗎？你剛剛那眼神好像有點猶豫。”萌萌軟軟地問，一點總監的架子都沒有，像在關心朋友。

許如願捏着筆，沉默片刻，終于開口：“我最近在處理離婚的事。”

空氣安靜了一瞬。

萌萌“啊”了一聲，神情不是八卦，而是單純的驚訝：“啊？不是吧，你們的日常很甜哎……”

許如願苦笑了一下，也不願過多解釋，“和平分手啦。”

她頓了頓，補了一句：“雖然這跟我後續内容的輸出沒關系，但我還是怕會對你們的推廣計劃有影響。”

萌萌點點頭，翻開筆記本：“那我跟内容那邊再聊聊，把預熱的節奏稍微往後挪挪，先讓你的賬号‘平穩過渡’，慢慢走出來。”

她寫了兩筆，又擡頭看她：“不過你要是真還沒完全決定，也沒必要急着把情緒交代出來。你狀态本來就适合走松弛系路線，反而可以利用一點模糊感，讓觀衆先适應你一個人的生活節奏。”

許如願靠在椅背上，盯着窗外被日光晃白的梧桐葉，忽然問：“那你們……會建議我離嗎？”

萌萌笑了：“這個啊，不在合同範圍内哦。”

她頓了頓，語氣輕輕的：“但無論你選什麼，隻要是你真心認定的，我們都幫你托底。”

許如願沒說話，隻是點頭。

可她自己心裡明白——人設可以調整，路線可以改，可“離”這一步，說到底，不是一個标簽，而是一種不可逆的決絕。

她真的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