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說出這句話之後,孟絮驟然往後倒了一下,瞧着像是支撐不住,她閉了閉眼,失力坐倒在榻上,黯然問道:“你是怎麼知道他是誰的。”
“我十歲那年,他經常深夜來找你,我都知道,原本是我害怕打雷,想來和你一起睡,但沒想到,還沒走到你屋前,就看到一個男人翻窗進了你的屋子。”
“當時我吓傻了,愣在原地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後來我聽見你們像是在吵架,那個男人想要将我帶回去認祖歸宗,你不同意,他說以他的身份,就算奪人妻,也不會有人敢置喙。”
“他說,他貴為甯王,怎麼就不能要回自己的女兒了?他說他不明白,你為什麼甯願給一個商人做妾,都不給他做妾。”
姜逢盯着孟絮的眼睛,繼續說,“我不在意你們的過去,我也不想知道,但現在,我要認祖歸宗,你必須幫我。”
“憑什麼?”孟絮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像是從未看清過這個女兒,“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他?”
“那是你的事。”姜逢管不了這些,她現在需要有人來保她的命,保徐來的命,“據我所知,甯王妃早逝,未曾給他留下一兒半女,我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他不會不管我的,我需要他的身份,就算是我求你,這是我最後一次求你,求你幫我辦到,姨娘。”
孟絮閉了閉眼,眼淚大顆大顆落下,隻覺痛徹心扉,她費盡心機瞞了十多年,還是沒瞞住。
姜逢從姜府出來已是午後,那時她的邸報已經傳得滿城皆知,沸沸揚揚。
她走在街上,耳邊都是百姓的議論。
“我早就說了,順陽王守土衛國這麼多年,怎麼可能會是通敵的叛徒,肯定就是聖上忌憚他的戰功,想将人屈打成招。”
“不過這順陽王還真是厲害,聽聞他在颍州還給人修了河道,治理好了大澇,還真是個做實事的,當年要是即位的是他,咱們大承還真不一定會是現在這個窩囊樣,被魏賊打得屁滾尿流的。”
“說得也是哈,你看順陽王鎮守邊關這麼多年哪次吃過敗仗,不就這一回輸了嗎?你再看看如今,哪回赢過,這麼多年了,朝廷還是隻有一個順陽王拿得出手。”
“可是這順陽王不是被關進大牢了嗎,我看這回呐,是沒救了,估摸着再過幾日就得掉腦袋了。”
“唉,說來說去還是命不好,當年先帝死得突然,連遺囑都沒來得及改,這才讓當今聖上撿了便宜。”
命不好嗎……
姜逢嗤笑,也許吧。
但她不信命。
昨晚她寫了一晚上的邸報,又抄寫了許多份,書肆裡的箋紙早就用完了,想着正好出來了,她便多走些路,多買些箋紙回去,也省得之後來回跑了。
箋紙鋪子在另一頭,姜逢頗費了些功夫,回來時天色漸晚,她疲倦地推開書肆的門,卻敏銳地發現了些不對勁。
有血腥味。
這些日子跟着徐來,這味道她再熟悉不過,不會錯的。她心頭一緊,迅速點了燭火,火光照亮了一片狼藉的書肆,書頁被随意丢棄在地上,上頭布滿了腳印,像是被人随意踐踏,就連書架也都被推到,整個書肆不堪入目。
巨大的不安将她包裹,不知為什麼,她心口忽然跳得特别快,姜逢勉強壓抑住心頭的不安循着血腥味上了樓。
樓上的味道愈發重,屋裡似乎傳來寫窸窸窣窣的聲音,她警惕地将門推開一個小口,待看清裡頭後,她忽地睜大了眼睛,手中力道一時脫了力,煤油燈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姜迎?”
她失聲驚叫。
姜迎滿身是血躺在裴再賢懷裡,她捂着腹部不斷流出的汩汩鮮血,那血紅得刺眼,血腥味刺激着她,胃裡忽然翻天倒海,攪得她連連想吐。
付凝玉原本在一旁泣不成聲,見她來,忙把她拽過來,“你姐姐就等着你來呢,她撐着一口氣等你,還好等到了。”
淚水蒙了她的眼,她看不清姜迎的表情,但她能感受到,姜迎冰涼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她喘着氣,聲音格外飄渺:“還好你來了,不然我和裴郎就辦不成婚禮了。”
聞言,裴再賢顫着手将她摟得更緊了,“阿迎……”
姜迎沖他笑了笑,似在安撫,“我不疼,就是看着吓人了些……阿逢,别難過,我很開心,我最愛的人都在這兒陪着我,生命的盡頭,你們都在,我就非常非常滿足了。”
“不……”姜逢拼命搖頭,不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她夢中屬于姜迎的婚禮不應該是帶着血色擠在一間逼仄的小屋子裡完成的,她要穿着最美的嫁衣,笑着嫁給她最愛的男人,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别哭。”姜迎笑着抹去姜逢的淚,她一生中很少有這樣溫柔的時刻,“給我蓋上紅蓋頭吧。”
付凝玉哭着将放在桌上的紅蓋頭遞給她,姜迎看了一眼,柔柔笑道,“這樣,也算你送姐姐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