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谕接了過去。
他一邊擰開蓋,一邊回頭擔憂地睨了眼走到陽台邊上打電話去的方真圓:“沒事嗎?”
“沒事兒,打去吧。”陳舷笑着,“事出有因,我爸不會太認真。”
方谕拿起橙汁喝了口,轉頭望了眼方真圓。
她背着身子,和電話那頭說着話。
電話打出去了,但老陳沒回來。
老陳挺忙,他開了家裝修公司,白天的時候都得去跑業務,很多時候晚上也得應酬,忙得腳不沾地,沒空教育陳舷。
不過方真圓嫁到家裡來以後,老陳收斂了很多,有很多個晚上六七點的時候就回來了。
家裡隻有陳舷這個半大小子的時候,老陳往往十一二點才回家。
今天也一樣。
等到晚上天黑下來,老陳才回來。
聽見門開的動靜,陳舷走出門來。
老陳剛在門口換好鞋。
擡頭看見陳舷,他眼神如常,沒說什麼,隻是擡手摘掉脖子上的圍巾,随口問道:“打架了?”
陳舷點了頭。
“他罵我孤兒,”陳舷說,“本來這個還能忍,但是他好像跟方谕認識,說讓他給錢,不然就怎麼怎麼樣。”
“要怎麼樣,我沒聽到。但我聽着是威脅啊,一個沒忍住就動手了。”
一搬出方谕,陳勝強頓時也沒話說了。
陳舷往他旁邊看了一眼,就見方真圓表情複雜。
方谕下午時被方真圓談過人生了,在他的卧室裡。
這個新房隔音沒那麼好,陳舷坐在隔壁,即使方真圓把聲音壓得很低,他也聽到了些隻言片語。
他聽見方谕告訴方真圓,宗哲陽都說了什麼。
方真圓好半天沒說話。
這會兒,她也沒說話。
陳勝強看了她一眼。
方真圓想了想,湊近過去,嘟囔着跟他咬了會兒耳朵。
陳舷站在不遠處,聽不見她究竟在說什麼,但陳勝強眼裡肉眼可見地浮起一片五味雜陳——方真圓多半是跟他說了方谕被威脅的内容。
有關方谕他親爸,她的前夫。
陳勝強一定是知道的。
所以他也表情複雜地抿了會兒嘴,對陳舷揮揮手:“打赢了就行,這回算你講義氣。下回文明點兒解決,這次就算了,你不用再管了。”
方谕真好用。
陳舷點了點頭,嘴一咧樂起來,賤不次喽地晃悠兩下肩膀,說了句“謝謝老爸愛你明天見”,轉頭就竄進了屋子裡。
陳勝強在屋外頭笑出聲來,罵了句“沒正經的玩意兒”。
關上門,陳舷靠到門後邊,打開手機,給方谕發了個“強壯”加“學生”加“比耶”的一連串三個黃豆表情,以此宣告他這次的全面勝利。
方谕給他回了個敬禮的黃豆表情。
陳舷吃吃笑起來。
緊接着,方谕又給他發了一條。
無人守夜:明天一起走。
陳舷眼睛一亮:包的
——一股腥甜突然湧上喉嚨。
好像有把刀捅進了胃裡,頓時,一陣撕裂的痛楚。
陳舷一個激靈,從夢裡驚醒。
他痛得身子像蝦似的一縮,捂住嘴,趕緊翻身下床,踉踉跄跄跑進衛生間,沖到洗手台前,嘔地一口血吐了出來。
一口口的血落進水池裡,落下的瞬間綻成猙獰的花。
陳舷嘔了半晌,終于吐了個幹淨。
他沒了力氣,打開水龍頭沖掉血後,人就抓着洗手台的邊緣,慢慢坐到了地上。
他仰頭躺到洗手間冰涼的地闆上,喘着粗氣緩了一會兒。視野裡,挂在天花闆上的燈明亮刺眼,惹得視線裡變得一片模糊,重影陣陣。
陳舷腦子不太清醒,恍恍惚惚地忽然分辨不清自己在哪兒。
他好像又聞見花香味兒了,聽見窗外的鳥叫聲,聽見方真圓在廚房裡咚咚锵锵。他轉頭,似有似無地看見不遠處有張書桌,書桌上的花瓶裡插着花。
十五歲的時候,方真圓在他書桌上擺了個花瓶,總喜歡時不時地給他插上兩朵花。
有時候是三角梅,有時候是小白菊,有時候是陳舷叫不出名字的漂亮花朵。
後來方真圓懶得弄了,瓶子就那麼空了下來。
方谕看他花瓶總空,後來就子承母業的也給他買花回來,插上。
陳舷眼神麻木發空地望着那虛無缥缈的花瓶,知道自己又出幻覺了。
思緒控制不住地飄回十二年前,他又想起和方谕破冰那天。
想起空氣裡飄飄浮浮的灰塵,想起教室裡傳出的此起彼伏的早讀聲。那時方谕第一次對着他笑出聲來,笑得直不起腰,笑着叫他哥。
那時候方谕十四歲,丹鳳眼還很嫩,沒有很銳利,在太陽照不到的地方亮晶晶地望着他。
好想回去啊。
陳舷呆呆地望着眼前。
那時候什麼都還沒發生。
錯果還沒發芽,不該有的心思都還沒出生。
方谕隻是真誠地叫他哥,陳舷也隻是真誠地應下來。十四五的小孩,打一架就冰釋前嫌,互相露個口子便相互理解。
那時候他們心思單純,什麼都沒多想。
真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