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要多少錢?”
雖然意外,但蘇雨揚倒是更适應這種模式,有事說事的模式。
“暫時不清楚,要看白夜的态度。”
……白夜?
簡甯并不明白這之後的彎彎繞繞,“江澈?”
蘇雨揚點頭,見她迷茫,解釋道:“一家新聞社作的秀,目的不在污蔑你,而在于向白夜讨要封口費。”
簡甯臉上的表情沒有變,喃喃道:“這樣啊。”
雖然表情沒有變,但語氣太輕,蘇雨揚聽着不太舒服。
猶豫幾秒後,她選擇說:“如果你賣畫,我會買的。”
所以如果簡甯覺得愧對江澈,是可以償還的,即便現在還未得知他們的成交價。
她如此想。
但簡甯的想法跟她不同。
她聽着蘇雨揚的話,知道了,但隻是知道了,沉默地點點頭,又略迷茫地四望。
“找什麼?”蘇雨揚問。
“手機。”簡甯如實回答。
明明她和蘇雨揚沒什麼關系,但蘇雨揚每次的問話、讓她做的事,她都回答了、照做了。
乖得不可思議。
“上次用手機是在做什麼?”蘇雨揚引導式地提醒。
她再次順着蘇雨揚的話語去想。
想到後,轉頭盯着蘇雨揚回答:“發消息。”
表情冷淡,眼神卻透露着茫然,像是在等待下一步指令。
蘇雨揚被這種眼神激得心湖一蕩。
“……在哪裡發的?”恰好,她很擅于發布指令。
“床上。”簡甯依舊看着她說。
蘇雨揚心髒跳得有點兒快,這次沒說話。
簡甯仰頭看着她,似乎還在等指令。
片刻過去,她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起身去卧室。
不久後捏着手機回來,又坐回了原位,然後才撥通電話。
蘇雨揚輕輕抿了一下唇。
——為什麼不在卧室通話呢,這種私密通話,要避着我吧?
但簡甯的确沒有避着她。
她沒有那麼多想法,這是下意識的行為。
電話是撥給江澈的。
江澈很快就接通了。
“喂,甯甯?”
“嗯,他們要多少錢?”
一旁的蘇雨揚聽不到對方的聲音,但隻聽簡甯的問題,也能猜到對方是誰。
她心下微驚,是可以直接問的關系嗎?
在她看來,這次事件甚至連“事件”都稱不上,隻是一群窮途末路之人的孤注一擲罷了。
加之剛剛重新确認自己的心理,所以更多注意力在簡甯和關系上。
“你知道了?”江澈有些驚訝。
“嗯,多少。”
“……”江澈沒回答。
簡甯不假思索說:“不用給他們。”
這次驚訝的不僅僅是江澈,還有旁聽的蘇雨揚了。
“又發生什麼了嗎?”江澈立即反問。
“沒。”簡甯語氣如常,“有第一家就有第二家,不用浪費了。”
她的語氣太正常,就像是在說什麼無傷大雅的事情。
而說的内容又太客觀,仿佛是站在上帝視角,理智地評判着一件事。
如果簡甯是她的合作夥伴,蘇雨揚會很高興。
不過不是。
江澈與她的想法相同。
且她更了解簡甯,更明白這番話有多不對勁。
“甯甯,别這麼想。”
簡甯沒出聲。
江澈知道她其實很倔,便改口用事實勸,“還記得之前我告訴你白夜不跟你解約了嗎?”
“嗯。”
“白夜不能跟你解約,原因很複雜,如果輿論又起,白夜的損失會更大。”
十幾秒後,簡甯輕聲妥協,“那好吧。”
江澈剛松了口氣,就聽簡甯又說:“多少?”
“……”江澈沒回答,隻是喊她的名字:“甯甯。”
簡甯不應,江澈隻能無奈報出一個數字。
“好,不打擾你了。”
通話結束,簡甯放下手機,發現蘇雨揚正在看着她,眼神很奇怪。
蘇雨揚想起了她去白夜的那一次,也是她回國後第一次見到簡甯。
那時白夜已經在撤掉凝的畫了。
簡甯的想法跟她不同。
她的想法建立在“白夜會為凝付這一筆錢”的基礎上。
而簡甯的想法建立在“凝可能會再一次被放棄”的基礎上。
蘇雨揚不笨,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所以她的心情很複雜。
印象中,簡甯還是那個腼腆内向、廣受喜愛的學妹。
現實裡,眼前的人不知何時就發生了改變,變成了沉悶、不與人交的沉悶畫家。
“我想自己待一會。”
相較于她的複雜心理,簡甯面色如常、語氣如常。
“可以嗎?”
聞聲,蘇雨揚忽然覺得自己的存在突兀起來。
「不太好,我想一個人待着。」
最開始簡甯就這麼說了,但她忽視了。
而現在簡甯問“可以嗎”。
這是她的自由,她本無需征求蘇雨揚的同意。
蘇雨揚愣了幾秒,答:“打擾了。”
“謝謝。”
簡甯依然是用一副沒有表情的臉,一雙看起來十分專注的眼睛直視她。
她此刻隻覺得自己無禮又蠻橫,聞此言論并未愉悅,反倒徒增憋悶。
稍點頭後離去。
歸途時,她認真思考:
簡甯放她進去,是否隻是因為無法拒絕?畢竟她頂着“蘇”的姓氏。
如果的确是這樣,那她與那些人有什麼區别?
簡甯會不會……更難受?
她不知道、想知道、卻又無法知道。
她甚至想:簡甯真正想要見的那個人,現在能去陪陪她嗎?
不能。
簡甯沒有再發消息給江澈,她一個人度過了這一夜。
對着窗外的夜幕看了很久,看到了破碎的畫、被打翻的顔料、人們張合的嘴、流動的金錢、白紙黑字的合同。
最後拉上窗簾,嚴絲合縫。
該退回去的,退回那個暮夜。
——所有人都有所圖謀、所有人都不可相信、随時都會被放棄、随時都會被背叛,于是隻能蝸居一室、孤身一人。
也許是因為走進了外面被陽光照耀的世界,所以退回來時才更加難以忍受。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
成為更新的荒涼」[1]
被扔在一旁的手機屏幕亮起,列表比“舊荒涼”時多出了幾個名字。
——一位似乎别有所圖的精明商人、一位偶然所遇的書店女生、一位闊别重逢的老友。
哦,還有一個神經病。
真的會更荒涼嗎?
「最美的歌—在狂風中—聽到—
那場風雨一定兇猛—
那溫暖可人的小鳥
能被它吹打得發愣—」[2]
荒涼尚未可知,但簡甯收到了一條有溫度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