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鍋開始躁動,籠屜縫隙裡鑽出的白霧裹挾着米香,在廚房頂燈下織成流動的紗幔。
他将腌漬好的魚片碼入瓷碗内,淋上豉油與黃酒,姜絲纏繞其間。
舒爾間,桢桢回憶在腦海中上演:
“你農曆生日九月初九的,那我以後叫你初九吧。”
“别怕,我在,他死了活該。”
“阿妄,你這個疤不醜,我不害怕。”
“如果希望我幸福就放手吧。”
初夏的相遇是青澀的萌芽,季夏的離别帶着槐花的餘溫。
熱烈綻放又悄然凋零的青春,以為永遠不會結束的三年,就這樣被裝進記憶的玻璃瓶,成了手心溫熱卻再也無法觸碰的往事。
輕暖的微風攜着陽台晾衣架上衣物的皂香味襲進鼻腔,侵入呼吸。
岑玖倏忽驚覺有道漆冷的、具有掌控性的視線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眨睫間才發覺眼睛拍起一陣漣漪,霧濛濛地,錯愕地和男生對上視線。
舊巷内孤寡的老頭們不知為何死活不收兵,隻是為一步棋争執得臉紅脖子粗。
收音機換成了周璇的《夜上海》,媚得能擰出一缸胭脂水。
閻妄看向她的眼睛濃成一片黑郁,唇角卻凝着耐人尋味的笑意,隔空慢悠悠對她比出一個口型。
岑玖指尖掐進照片邊角,泛出青白,耳尖竄起的熱意一路燒到頸側。
她假裝沒看懂,故作鎮定地移開視線,落在葉羽檸剛剛換到的《天坑鷹獵》上。
一旁的葉羽檸以為她看得入神,湊過來笑:“怎麼樣?男主帥吧?”
岑玖回過神來,悶悶回答:
“嗯,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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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三小隻剛出道那會,全校女生都在瘋狂上頭,她自然也不例外。
每周放學後都會迫不及待打開手機,熱搜榜單必須從頭刷到尾,打call打到手抽筋。
某天閻妄喊她吃飯,她直接開啟免打擾模式,耳機一戴,沉浸式單曲循環《青春修煉手冊》。
直至手機被閻妄抽走才從思緒中抽身。
還抛來一個“我和你朋友掉河裡先救誰”的世紀難題的幼稚比拼:
“我和他們誰帥?”
緊接着他鳳眸一眯,威脅的話哏哏砸下來:“答不上來?今晚這頓飯,你就餓着吧。”
無奈下,隻好幹巴巴回應:
“阿妄最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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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群人幾乎從不在外面叫餐,偏愛自己動手,烹饪技藝相當精湛。
四菜一湯,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
岑玖的飯量不大,小半碗米飯下肚,飽腹感滿滿。
因為是男生做的飯,洗碗的事情自然交給女生。
但葉羽檸沒有讓岑玖進廚房,畢竟她免費來給他們攝影畫海報已經是幫了大忙。
她麻利地收拾好餐桌,把碗盤堆進水池,打開水龍頭,嘩嘩的水聲在廚房裡回蕩。
岑玖隻好坐在裥棉沙發上,手心還被塞一圓滾滾柑橘。
電視機不知被誰換了台,《獨孤天下》的劇情正演繹得如火如荼。
手中的橘子皮剝完,她起身尋垃圾桶。
再折返時,卻發現沙發上半躺着一礙眼身影。
唯一一隻帕恰狗抱枕被胡亂扣在臉上,隻露出一頭被日光照得耀眼的銀灰發。
岑玖猜不透他為何不去卧室午睡,一雙大長腿幾乎要觸到茶幾陰影裡。
整個人像隻懶得挪窩的巨型犬,偏偏周身氣壓低得能冰住空氣。
廚房内,葉羽檸還在和另一位女生談笑風生地清洗着碗筷,而其他人似乎都已去午休了。
隻餘她一人傻愣愣杵在格格不入的沙發和茶幾的夾縫中,垂在身側的左手還虛虛提溜着剛剝完的金燦燦橘子。
失神間,左手中的橘子被人悄然順走,等她後知後覺瞪圓眼睛時,橘子早被他嚼得汁水橫流。
那隻抱枕滑落下來,露出他眯出玩味笑意的鳳眼。
一陣午風卷過兩人交疊的影子,揚起他們淩散的發絲,直勾勾介入彼此眸底。
“你幹嘛?”
岑玖沁着絲絲涼意的嗓音,不偏不倚撞上始作俑者灼人的視線。
閻妄卻擺出一副攤手狀,臉上浮現出一個無辜至極的笑容,但咬字間透出一股子壞勁兒:“真甜。”
甜得膩人,甜得喉管發癢。
她指尖向内收攏,強忍住本能抓他一拳的沖動,抿着唇重新從果盤中拿起一個柑橘。
随後坐在被他占據大半的沙發上,僅剩下的一小塊角落。
一邊認真剝橘子,一本專注看電視劇裡女主如何不擇手段成為獨孤皇後。
殊不知閻妄早把她擱置于茶幾邊角的手機順得比橘子還利索。
密碼始終如一,易于解鎖。
或者,從來沒有更改。
是她的生日「980909」。
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添加她的微信。
當初他人間蒸發後,隻是為了不再出現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