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初九怕苦,哥哥永遠給你兜着。”
無焦距的視線投擲出一片氤氲,她聽見自己聲音哽咽得厲害。
“哥。”
“别這樣。”
“求你。”
求你别再喜歡我了好不好?
求你回到自己該去往的地方好不好?
操場上,倚在鏽迹斑斑球門框上的身影,濕潤的眼窩裡凝着化不開的水汽。
雨水肆意灌入胸腔,連呼吸都成了奢侈。
他聲腔嘶啞:
“初九。”
“你又食言了。”
再次将他抛棄在天昏地暗的暴雨夜,丢在一片風雨如晦的混沌中。
聲音末尾被堙滅在風潇雷怒的暗夜中,通話戛然而止。
閻妄主動挂斷的電話。
他不逼她了,隻做她血緣之外的“好哥哥”。
暴雨淋透整個僞飾的靈魂,淋透整顆破碎不堪的心髒,淋透他這個苦苦等待誓言兌現的、可憐巴巴的小狗。
2016年,他把小心翼翼的愛深埋進盛夏的蟬鳴裡,腐爛在無人知曉的土壤裡。
2018年,他把心口淤積成淤青的愛堙沒在晚秋的暴雨裡,沉進下水道漆黑的深淵裡。
或許愛本就是一場飛蛾撲火的宿命。
他望着天際線最後一抹昏色被暴雨吞沒,終于站起身,任由雨水沖刷着潰爛的傷口。
*
朦胧窗戶前,岑玖久久呆立在原地,生澀的眼睛像窗外霧濛濛的雨。
她又食言了。
第二次把他丢棄了。
走廊的聲控燈時明時暗,她拖着灌鉛般的雙腿挪向宿舍。
門縫洩出的暖黃光暈刺得眼眶發酸,推開門的刹那間,三位舍友窩在簾幔裡嗡嗡作響的議論聲,撲簌簌闖進内耳。
“寶寶們,一個驚天大消息,西操場的老樹被風刮倒了!聽說有個人被壓下面了,現在學校正在組織人處理呢。”
“什麼,人被壓下面了?”
“真的假的?”
“具體情況還不清楚,隻聽說現場有個黑影。西校區的學生們冒着大雨,在現場緊張圍觀。”
“太可怕了!”
“這風最近真是大得離譜,連那麼粗的老樹都能刮倒。”
“就是啊,幸好我們早些回來了,否則後果真是難以想象。”
轟!
“黑影”二字重重砸在腦海中,岑玖呼吸突然被抽空,腳步虛浮地抵住門框。
窗外的雨聲驟然加劇,噼裡啪啦砸在玻璃上,和胸腔中翻騰的情緒混成一片。
她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跌跌撞撞的沖出宿舍樓的大門。
狂風暴雨将她的長發吹成亂麻,卻吹不散眼底深處的驚惶。
閻妄千萬不能有事!
黑濛濛雨霧中,她恍惚看見血珠滲出,像極了那條舊巷青石闆路上的觸目驚心的猩紅印記。
西校區與東校區相隔一段不短的距離,即使在平常,跑過去至少也需要十分鐘,更不必說是在漫無邊際的暴雨中。
雨水将她來不及換下的睡衣徹底澆透,冰冷的觸感讓她全身都在顫抖,但她已經無暇顧及這些。
她發瘋似的狂奔起來,穿過校園中蜿蜒曲折的小徑,跨過車水馬龍的柏油馬路……
雨水在她的腳下肆意飛濺,周遭的景象變得模糊不清,她的整個世界隻剩下西操場那顆被狂風刮倒的老樹。
來到西操場時,五彩斑斓的雨傘在風中起伏搖曳,形成一片流動的彩海。
圍觀的人在夜雨中熙熙攘攘,喧鬧聲與雨聲交織重疊。
她不顧一切撥開層層傘群,奮力向前擠去。
看清那團黑影的真面目時,一直緊繃的神經瞬間松弛下來。
是隻體型較大的黑貓。
如釋重負般長舒一口氣,緩緩轉身往回走。
雨季淋不濕她的眼眸,濃黑睫毛卻在冷風中撲簌簌搖顫。
全身被雨水淋透,單薄睡衣緊裹着瘦削身體,内衣輪廓在濕衣下隐約可見。
她雙臂交叉護住胸口,在人潮洶湧中硬擠出一條生路。
忽然間,一抹熟悉的身影闖入視線,讓她停下腳步。
夜色下光線浮浮沉沉,風雨中更是寡淡不清,男生的面容難以分辨,隻能隐約看清他的輪廓。
但因丁達爾效應的存在,再昏天黑地也能出現暗調的明亮。
是閻妄,鮮活立體的閻妄。
校園樓宇憧憧,人潮攘攘。
灰色的雨幕中,兩顆濕淋淋的靈魂深情共鳴,兩雙濕潤潤的眼睛長久凝望。
她身不由己向前跨出一步,想要更真切看清他。
驚覺有鹹澀的液體從眼角淌落。
是眼淚。
也有雨水。
分不清了。
愛情和親情也分不清了。
閻妄凝視着岑玖,她身着睡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背影中瑟瑟發抖。
至少,女孩是在乎自己的。
他走過去,牽着那個渾身濕透的人離開了。
時間一寸寸倒流,五年前的暴雨夜舊戲重演。
一個滿臉血痂的少年拎着一個髒污的小女孩,穿過那條陰濕森暗的破巷,逃出那場渾渾噩噩的暴雨。
不是愛情,不是親情,是比血緣更粘稠的共生。
他們一起逃離,逃往有黎明的地方。
刺骨的雨還在滂沱,他們似兩株被雷劈焦的毒藤絞殺般的糾纏。
腐爛的根系在泥濘中瘋長,早已分不清誰是誰的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