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交橋畔鑄鐵镂空欄杆外,一片黑色大衣的輪廓在皚皚白雪中隐約可見,似與銀裝素裹的世界融為一體。
骨節分明的手指鉗着一根香煙,猩紅火星撲簌簌濺落,轉眼溶進一片白慘慘。
有點像她哥。
可她哥不是在上京嗎?
眨了眨迷蒙模糊的眼眸,以為還如上次一般,待視線再度聚焦時,人已匿影藏形。
但這一次,意料之外的景象錨定在瞳孔中。
身形颀長的少年正頂着透骨奇寒的風雪,一寸一寸朝她逼近。
江水的陰濕,腥涼。
冰雪的凜冽,刺骨。
整個呼吸被粘稠的寒氣揉作一團,困在一張無形網中,一呼一吸間是滞悶的心跳。
錯亂了弦,漏了半拍,快了一節。
“嘭嘭嘭!”
子夜寒風中,第一簇煙火從地平線迸天而發。
新年到了。
人群沸騰了。
快門與尖叫在巷陌間撞出紛亂的回響。
今朝初雪捷足先登,吹了姗姗來遲的少年一層白。
兩人的視線在霧氣茫茫中絞纏,像絲線繞絡,滞澀,疾顫,時而黯淡,時而明亮。
連綿的濕冷湮沒了男生凜冽的戾氣,隻留下一抹化不開的缱绻。
閻妄抖了抖耳廓落下的霜晶,彎腰将視線與岑玖渙散的瞳孔拉至同一海拔,吐息間溫熱氤氲在她凍紅的鼻尖。
“冷不冷?”
骨子裡的孤傲從來隻為她折腰,所有的溫柔也隻向她一人傾倒。
岑玖隻覺自己像一隻岌岌可危的北極熊,腳下浮冰消融,笨拙的四肢懸在透明的深淵上,好似一下秒就會墜入深海。
江潮在寒夜中翻湧着烏沉沉的暗流,她聽見自己幹澀的聲線比薄雪還輕:
“哥,你怎麼回來了?”
鬼怪說的根本不準,初雪的願望不會實現,她的阿妄不該回來。
但他還是回來了,還是為她折了腰。
而他的出現讓她的心再次淪陷。
夜愈黑,風愈冽,燥愈灼,心愈疼。
閻妄向來不擅長做可憐的神态,總流露着冷傲與不馴,像一輪冷時的月。
可在岑玖面前卻敗北。
上次他發的那條含沙射影的消息:
[挺般配的。]
明知道他說的是反話,是一時氣話,偏偏岑玖更是火上澆油:
[我也覺得。]
一個月恍過,兩人的聊天記錄停留在原地,再無多言。
透明的雪霰飄入眼眶,卻許久不溶解。
高架橋梁下,璘玢潋滟江岸,一高一矮,一黑一白,靜默交睫。
身後那對依偎的小情侶,不知何時踏着及腳踝深的雪地,合着某種節奏一步步走向夜色深處。
路過兩人時,女生胳膊纏在男友臂彎裡,小聲嘀咕了一句:
“他們是吵架了嗎?男生長得好兇哦。”
岑玖的目光放空時,一點點虛無的焦距定在雪夜中掠過的流浪狗,又慢慢拉遠,忽地感到鼻腔酸澀,眼球也脹得厲害。
她想起獨立于兩人之間的陌生情愫,有種太陽融化了一般的錯覺,緩慢的灼燒感寸寸攀附。
又想起兩人分開前一天,縮在破樓的卧室裡看過的那場電影,冗長的空鏡頭裡,他們也是這般對視。
然後接吻,飲過啤酒後的高熱自口腔蔓延至全身,他們柔軟又湍急。
如今卻堅硬似鐵,固執地以目光作刃,沉默像冰一樣膨脹,萎縮,周而複始。
“嘭嘭嘭!”
煙火照亮整座城池的歡顔,卻照不亮他們之間那片被白雪覆蓋的沉寂。
她瞳仁裡倒映着流星雨似的火屑,卻照不見他眸底潰散的影子。
“回來隻因想你。”
遠處孩童的尖叫掠過耳際,他嗅到她發間殘留的茉莉香,混着雪水,冷得發甜。
岑玖的血液猝然間倒灌進心髒,每口呼吸都是粘稠的痛。
初雪落得那樣輕,卻壓垮了她最後一根繃緊的弦。
她也想他。
可喉嚨卻哽着未成形的音節,連嗚咽都擠不出。
閻妄終于潰敗于這場無聲的角力。
他掐滅呼吸,任憑感官因她而麻痹,寸寸逼退,剝落他的驕傲與僞裝,燒枯他附在神經末梢殘存的一絲理智。
眼睛含着一點薄而顯著的動情,長而淡的睫毛往下垂落,陰影遮住半片眼睑。
躬身下來,将她圈入一個狹窄的領地,再默默地,安靜地去占有。
太多的心知肚明,讓他們彼此靠近,毫無罅隙地擁抱。
他們緊緊貼近,卻又一言不發,好像在深淵中被反複打撈。
風聲刮過耳廓,将沉默抻長成絞索,未出口的情話随雪潰散,碎成滿地無聲的凄涼。
“初九。”
“是你先招惹的我。”
哽咽的聲音在訴說一個不可逆轉的命運定數。
是岑玖先闖入他的生活的,是岑玖先主動投懷送抱的,是岑玖先戳破男女之間那條界限的。
一切都是岑玖的引領,她的出現,讓他的生活軌迹發生了偏移。
主動權始終掌握在岑玖手中,決定權更是。
閻妄摩挲着她的頭發,缱绻地用手指卷住一縷把玩。
岑玖隻覺心底有小雨淅淅瀝瀝,丢失語言的時候,她咬着嘴唇,撥開他洇濕的額發。
黑眸被月光打濕得一塌糊塗,彎月的倒影在眼睛裡格外鮮明。
她想起數學老師講解抛物線方程時提到的“焦點”,那個所有軌迹彙聚又離散的點,恰似人生無數個需要決斷的瞬間。
此刻,城市天際線被霓虹次第漫過,猶如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為她照亮前路,又仿若無數雙眼睛在深淵裡凝視着她的抉擇。
她擡眉看向他隐于暗處的眼睛,唇邊終于揚起一點影影綽綽的笑。
“哥,好冷。”
心痛得快冷掉了。
明明已經下定決心要和他徹底劃清界限,可在他為她低頭的刹那,所有理性構築的清醒頃刻間土崩瓦解。
她妄圖與他共赴一場小滿勝萬全的賭局,哪怕賭注是餘生所有凜冬。
即使前路漫漫,她也要在冷嘲熱諷和砭骨之言中勇敢嘗試,披荊斬棘。
看看能否和他攜手走到白偕到老,走到世界盡頭,覽盡無限勝景。
迢迢長路,縱有險途蒺藜也隻身遠赴。
既然一步錯,那便步步錯,無怨無悔。
*
新歲啟幕,千門萬戶燈火闌珊,煙花昭彰。
兩人回到隻屬于彼此的溫馨小家。
卧室黑魆魆無際,未知的危險蟄伏于暗夜中。
岑玖指尖剛觸到燈鍵,可面前人早已俯身下來,執意要遮擋住她全部的視線,他的眸光是熾燙的,熾燙到令人感到無與倫比。
閻妄捏着她下颌的棱線,似乎在看見她因兩唇分離而感到失措時,唇角帶上了一點揶谑的笑意,聲腔沉甸甸墜在耳畔:“别咬牙關。”
迷迷糊糊聽從了他的号令,唇珠甫一綻開,唇舌便狠命地交纏到一處去,津液交纏的聲響在寂靜中放大成靡靡音。
她被他吮得後腰抵上冰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