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她第二次把他丢在殘葉秋的暴雨夜。
枯葉在風中打旋,猶如無數根瘦弱的手指,直指他胸腔中的每一個空洞。
他踩着濕透的槐樹葉走出學校,每一步都踏碎一片秋葉,也踩碎自己結痂的創口。
2019年,她第三次把他丢在冷露春的暴雨夜。
新芽未及展顔抽綠,便被寒雨壓彎了腰。
他立于萬衆矚目的高台上,聽見成千上萬的粉絲向他高呼愛意,卻也清晰地聽見自己喜歡的女孩祝他22歲生日快樂。
三次暴雨,三種季節,同一種遺棄。
巷口的流浪狗在暴雨夜被主人無情丢棄,卻會在寒風中守着空碗,徒勞等待永遠不會出現的投喂者。
那他呢?
被抛棄了三次,卻仍像被馴化的影子,在每一個冷雨天裡尋找一星半點的火苗,在每一刻的溫熱裡活着。
可溫暖從來不是單向的饋贈。
狗在離棄時,會發出哀戚的低吠。
那他呢?
胸腔裡那顆心髒,本是血肉拼嵌的脆弱器皿,每一次遺棄都似鈍刀刮剔骨肉。
初時痛如刀絞,後來連痛感都退化,隻剩胸腔内空蕩蕩的回聲,像一座無人問津的廢墟。
他咬緊牙關,将淚珠鎖在眼窩深處,心中卻早已是一片血海。
始終無法參透,為何自己會被一再地丢棄。
她選擇出國留學,他無條件支持澆築成全,同意異國戀。
即便需要往返奔波,隻要别不要他,他也心甘如饴。
分明承諾過不會分手,不騙他,可她還是那麼決絕,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提出分手,隻留下輕描淡寫的一句“往前看”。
分明這一周一切都看似正常,晝間各自忙碌,夜間通過視頻互訴思念。
分明告訴他明日下午才能抵回海城,此刻卻出現在上京體育館,利落斬斷兩人牽系。
分明她那麼愛他,他也同樣愛着她。
分明彼此相愛,卻為何不能在一起?
愛為何不能成為抵禦現實的盾牌?
攥緊掌心時,卻隻握住虛空。
恍惚間,無數剔透的泡影在睫前浮遊,每個氣泡都封着一句未出口的歎息。
他眼簾半阖,瞳孔渙散地聚焦虛空某處,嘴角耷拉着向下撇,像一隻被澆蔫的枯茄。
場外雨絲化作千萬銀棱,刺入他麻木如缟的肌膚,卻未能鑿穿那顆瀕死的、仍在奢望的心。
凄冷的夜,他仍習慣性回眸,明知身後唯餘空蕩的雨和永不燃起的尾燈。
樂隊衆人皆陷入啞然的怔忡,俨然墜入蓬萊山缥缈的蜃樓,在虛實交界的迷境中失語徘徊。
岑玖叫閻妄“哥”?
什麼驚天大秘密?
嫩春的罡風凜冽,殘燭遇雨,燼落無聲,唯餘一縷遊絲,懸于永夜。
*
聽筒裡循環播放着冰冷的機械音:
“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聽。”
“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聽。”
“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聽。”
……
……
休息室的絨質沙發陷入陰影深處,閻妄的指節在暗處泛着青白。
手機屏幕上的“初九”不斷被熄滅又點亮,像一場無聲的博弈。
……
……
聽筒再度傳來信号沉寂的提示:
“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聽。”
樂隊其他成員以及青梅一時有些無措,或者說難以接受閻妄和岑玖是兄妹的事實。
但也讓慕睿逸心中的無聲猜測得到了驗證,他們的關系果然非同尋常。
非常不尋常。
兄妹相愛是什麼鬼?
真相往往比謊言更荒誕。
從内場抽身而去的岑玖,沿着長廊折入一條阒寂的安全甬道。
恍然擡頭,方覺自己已在燠夜中茕茕而立半刻鐘。
手心不知何時沁出涔涔冷汗,被夜風撩撥得泛起薄薄的涼意。
那部持續震顫、鈴聲連綿的手機被她調至靜默,指尖始終緊攥着冰涼機身。
她知道閻妄骨血裡的執念與不甘,所以在不知第幾十通電話再度穿透寂靜時,她劃開了接聽鍵。
沒有預想中的質問,隻有窒息般的沉默。
彼端的閻妄在接通電話的刹那,青絡浮凸的雙手陣攣性顫抖,那些蓄勢待發的诘問,在唇齒翕合間碎成沙啞的嘶氣。
兩端充斥着暴雨夜的酣暢淋漓,也充斥着噤若寒蟬的沉默。
到底是思念占據了上風,沖垮了所有預設的堤防。
“初九,你又食言,又不要我,又把我丢下了。”
聲音像被電流擊中般扭曲,夾雜着斷斷續續的雜音,仿佛聲帶不受控制在痙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