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玖蓦地滞澀了半拍心跳,宋知娴要在衆目睽睽下重演羞辱的戲碼?
但她身為閻妄血脈相連的至親,終究無法失了禮數。
她長舒一口氣,緩步走近,禮貌地喚了聲:“伯母。”
目光卻不受控地遊移,掠過人潮,最終栖止于沙發另一端的青梅身上。
倒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她忽覺呼吸成了奢靡的事,肺腑内脹滿酸澀的氣泡,卻隻能以微笑作杯,一飲而盡。
宋知娴凝着岑玖那張美得不可方物的臉,忽而生出幾分欣賞的興味。
記憶如室外無休無止的暴雨,将她的神思拽回那個梧桐影在磚石上婆娑搖曳的青春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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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的她,是校園内衆星捧月的校花,每日都有不同的少年以别出心裁的方式向她表達傾慕。
可她卻偏偏對那個出身寒微、來自小城的閻父一見鐘情。
他如一株倔拗生長的野梧桐,在象牙塔的精緻花園内顯得格格不入,卻偏偏用清冽如泉的目光,灼穿了少女錦瑟年華的心事。
兩人在大學談得轟轟烈烈,畢業季來臨,命運的岔口驟然橫亘眼前。
宋知娴生于豪,是家裡的千金大小姐。
家族長輩怎會允許她與一窮二白的青年結下姻緣?
而閻父心心念念的,卻是回到凜江那片生他養他的土地,追求平淡穩定的日子。
所以宋知娴與家人争執不休,甚至以絕食相抗。
在她看來,愛情應當超越物質與家庭背景的束縛,她堅信閻父是個潛力無限的人,值得她傾心付出與全力争取。
但她的父母卻持截然不同的觀點,他們認為女兒理應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确保過上富足安穩的生活。
面對家人強烈的反對,宋知娴被愛情沖昏了頭腦,毅然決然選擇與閻父站在一起。
隻要兩人心心相印,就沒有克服不了的艱難險阻。
但宋家人切斷她的經濟來源作為懲戒。
最終,兩人回到了閻父的家鄉 —— 凜江。
初臨這座浸潤着濕冷霧氣的江城,生活仿若被按進深潭,處處是舉步維艱的窒息感。
沒有殷實家底的托舉,隻得将尊嚴與夢想折疊,從社會最底層開始攀爬。
閻父在鏽蝕斑駁的工廠當工人,而宋知娴在超市做收銀員。
盡管工作辛苦勞累,但他們依然彼此扶持,每日在對方的眼中都能看到希望和對未來的美好憧憬。
但随着時間的推移,生活的壓力逐漸消磨着他們的熱情。
閻父因為工作辛苦,常常加班到深夜,回到家倒頭就睡,徒留兩人之間漸寬的沉默鴻溝。
宋知娴在日複一日的枯燥工作中感到自己的青春被消耗,她開始懷疑這樣的生活是否真的是自己想要的。
他們開始頻繁地争吵,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閻父埋怨宋知娴不再理解他,而宋知娴卻覺得閻父不再像以前那樣關心和疼愛她。
曾經的甜蜜和浪漫漸漸被現實的瑣碎和無奈所取代。
卻沒想到這時宋知娴懷孕了。
這個消息讓兩人的生活變得更加複雜。
閻父雖然歡喜,但也感受到了更大的壓力。他開始更加拼命工作,希望能夠給孩子一個更好的未來。
而宋知娴陷入深深的矛盾中,對新生命的期待與對母親角色準備不足的憂慮。
孕期漸進,軀體日漸沉重,工作的負荷亦變得難以承受。
最終,她不得不辭去超市職務,閉門養胎。
這一決定,使本已緊繃的家庭經濟狀況更顯捉襟見肘。
一年後,小小的閻妄墜地。
可生活的挑戰并沒有減少,反而愈發嚴峻。
閻妄的降臨為家中添了一抹生機,但育兒的艱辛與經濟重負也如影随形。
閻父仍需早出晚歸維持生計,宋知娴徹底沉入育兒日常,漸漸與社會脫節。
疲憊與壓力蠶食着兩人的耐心,對話日漸稀薄,裂痕在沉默中悄然蔓延。
至閻妄周歲時,兩人的婚姻走向無可挽回的終點。
彼時的閻妄還隻是個懵懂孩童,對人間離散的深意渾然不覺。
隻記得某個霧霭沉沉的清晨,母親将他緊緊擁入懷中,淚水浸染了她的眼角,在稚嫩的面頰上洇開苦澀的鹹。
那是他第一次感知到淚水并非單純的濕潤,而是攜着某種沉重得難以言說的重量。
随後,母親帶着他離開了彌漫着父親氣息的家,遷往一幢全然陌生的宅邸,每一寸空間都充斥着疏離的冷意,将舊日煙火氣隔絕得幹幹淨淨。
直至小學畢業那年的蟬鳴盛夏,他告訴宋知娴,他想回到父親所在的舊宅。
盡管兩人以熾烈的情愛開場,最終卻以體面的姿态分道揚镳。
作為監護人,宋知娴自該履行允許探視的權責。
閻父便每年踩着寒暑假的節點,帶着一身風塵仆仆的倦意前來相見。
但閻妄不滿足于僅僅陪伴在母親身旁,他牽挂孤身居于凜江的父親。
那年夏天,少年懷揣着發酵許久的思念,偷偷潛回凜江。
卻不料宋知娴早似布下天羅地網,派來的保镖截住歸途。
母親蹙着眉斥責道:
“回到那種破地方有何意義?那裡的教育環境根本無法與此地相提并論,你留在那兒隻會耽誤大好前途。
你爸爸一個人過得安好,無需你過多擔憂。若你當真想念他,我可以安排你們進行視頻通話。”
為了徹底打消閻妄回凜江的念頭,宋知娴每日安排保镖嚴密看護着他。
十二歲的閻妄,稚嫩的肩膀如何能與母親的意志抗衡?
直至初中畢業那日,他再度向宋知娴提出回凜江的想法。
宋知娴依然堅決反對,并如以往般派遣保镖嚴密監控他的行蹤。
但那日閻妄持刀抵在保镖的頸間,以決絕的姿态逼迫宋知娴同意。
在一場激烈的争執後,宋知娴無奈妥協了,準許閻妄回凜江小住一段時日。
誰承想,回到凜江不足兩月,閻父便意外離世了。
他與岑母在前往領證途中遭遇車禍,雙雙殒命。
宋知娴深知閻妄心中的苦楚,于是默許了他在凜江繼續高中生活。
也正是因為這三年,因為岑玖的出現,宋知娴為閻妄精心安排的與青梅竹馬的聯姻計劃偏離了軌道。
可她終究錯估了少年骨血中的桀骜,縱使沒有岑玖,閻妄也斷然不會順從聯姻的安排。
他生來一身反骨,自然不會聽母親的擺布,和不喜歡的人結婚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