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認,莊九黎确實拯救了她。但她目前卻産生不了任何執着的情感,甚至心動時,還會産生電影錯幀般的感受。這份難以名狀的情緒,最終化作心頭一抹淺淡的愧疚。
為了維系這份假象,她将自己精心裝扮成一個完美的受害者。
梨花帶雨的柔弱,楚楚可憐的姿态,一個隻能依附于他的替嫁新娘。
是時候落幕了。
如同兩株纏繞共生的藤蔓,各自藏起尖銳的刺。她從未流露過對他那幽暗過往的半分厭憎,也刻意忽略了他身上屬于掠食者的特質。千絲萬縷的差異、無法調和的隔閡,都被他們心照不宣地沉入水面之下。
“夫人要喝酒嗎?”
莊九黎來到她身旁坐下,墨色常服領口微敞,露出昨夜紅痕,注意到她手上的酒杯問。
溫蘿芙将酒杯輕輕擱在案上:“這屋子真好,能将如此山色盡收眼底。”
庭院之外,是莽莽蒼蒼的巨大山林。一條湍急的河流如銀鍊般穿行其間。山腳下,南诏王都的點點燈火鋪陳開來。崇聖寺高踞山腰,此刻仿佛遺世獨立。夜空澄澈,星河低垂,仿佛觸手可及。
或許因法會守衛森嚴,這幾日連那些暗殺都偃旗息鼓了。
杯盞輕碰,兩人一口又一口的抿着酒。
平時,二人也有參加各種王宮宴會飲酒的時候,卻總是淺嘗辄止。
可今夜,溫蘿芙卻像要把一生的酒都飲盡。再醇厚的美酒,入喉時都隻剩灼燒般的刺痛。
強行收起尖刺的藤蔓,無人在意、無人拔除的尖刺,從未真正消失。
因此隻是反向收進了自己的心中,紮疼的也唯有自己。
溫蘿芙的酒量極好,但莊九黎的酒量就不一定好了。
他喝醉了。
溫蘿芙面不改色地飲盡杯中酒,目光卻始終清明如初。而莊九黎的呼吸已變得綿長,眼尾泛起薄紅,顯然已不勝酒力,他的重量漸漸壓向她的肩膀。
溫蘿芙微微一怔,這才發覺這一年來,莊九黎似乎又悄然拔高了些許。她下意識地調整了坐姿,讓他能更舒适地倚靠在自己頸窩處。手臂自然地搭過他的肩背。
“溫蘿芙。”
他罕見地直呼其名。那雙深藍色的眼眸蒙上了一層脆弱的水霧,迷蒙地望向她,脆弱得不像話。他緊緊攥着她的一片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他停頓片刻,帶着一種近乎偏執的語氣再次确認道:“作為溫蘿芙待在我身邊。”
月光正好,足夠她看清他眼底的忐忑與執念。但她隻是望着遠處的山影。
“當然。”
溫蘿芙撒謊時不眨眼,心跳也是平穩如常:“我會一直在。”
莊九黎似乎得到了某種許可,緊繃的身體微微放松,醉意徹底将他淹沒。他袖中那兩條從不離身的小蛇也像是被主人的醉意感染,軟軟地耷拉下來。
溫蘿芙垂眸看着空了的酒壺,神智異常清醒。
她輕輕挪動發沉的身子,望着枕在自己肩上昏睡的少年,他的側顔在月光下鍍着一層銀輝。借着酒膽,借着對方沉睡,她姑且算是做了最後的道别:
“我來自一個很遙遠的地方。遠到你無法想象的時代。”
“比起這裡,我更喜歡——或者說,更習慣那個時代——不過,我之所以會來到這裡,大概是因為我在那個時代已經死了?”
利用完一個人,再将他啃噬幹淨,哪怕有再多的身不由己,也終究是個騙子。
或許一直有一條路可以選,她可以安分做他的王妃,一輩子躲在他用權勢和力量築起的堡壘裡,直到那些聲音與幻覺消失。
可她做不到。
無論如何她都想回到她自己原本選擇的那條路上,即使那條路已經不像當初那樣充滿光明。
莊九黎的睫毛在月光下輕微地顫了一下。
他聽見了。
每一個字都紮進了他因酒意而混沌的腦海深處。
然而,一股更強大的麻痹感席卷了他的身軀。
這不是普通的醉酒——
她下藥了。
不然為什麼看見她再次難過,他卻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連一聲質問都無法發出?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徹底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後一瞬浮現,卻被酒精和未知的藥物死死地封在了唇齒之内。他想要掙紮,卻連指尖都無法移動分毫。
他想說的那句話是:
為什麼,你不能帶我一起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