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我不走。”
柔風輕掃，翠葉搖唱，碎影在他身上斑駁，莫念視線撇開一旁，轉向淩景珩。
商扶硯側了一步，擋在兩人之間，“我們去靈淵吧，早去早回。”
莫念睫羽一顫，定了神，擡起頭來，“回？你就确定你能回？還是說……你已确定我不能回？”
淩景珩自他身後探出頭來，嬉笑道：“教主放心，有我護着你。”
商扶硯往前一步，以身軀擋下她目中一切，“你在何處，我便在何處，我已說了多次，山明水秀也罷，萬妖纏身也罷，我不會離開……再也不會了……”
莫念右手魂鈴驟響，響聲于林間回蕩，霎時群鳥飛離，她猛地掐了他脖頸，目空無念，一側唇角斜起，聲若蛇語，“我說靖王，我不管你如何得知我所追所想，你最好不要耍花樣，我要殺你，隻需輕輕一動。”
商扶硯擡起頭，任由莫念指間銀鍊剜入他的脖頸，喉中用力，說出話來，“命給你……心給你……人給你……隻求……隻求教主許我留下……生死不論。”
般彘駕車行過，側目一眼，“教主，此處不宜見血。”
莫念神情漸收，松了手，看他頸上勒痕淺淺泛出紫色，她有些不适，想起些她不敢想的可能，“罷了，不可壞了我仙民生意，走吧。”
來路車轍似山路上兩道傷痕，她兀自回返，耳後聽得般彘一聲“謝教主”，她搖了搖手，山中鳥雀飛回，唱吟乍起。
淩景珩快步跟随，道：“莫教主等我，我定比他好帶。”
商扶硯随後不語，眼中唯有莫念身影，流光裙紅襯似火，銀鍊于她腰間搖動，如星點碎閃，她動作輕盈，呼吸流暢，身上赤紅是裙裾，他用力呼吸，告誡自己那不是血迹……
……
靖王府浮望樓四面窗扇盡開，商扶硯離府月餘，玄七命影衛将樓閣開窗通氣，書卷亦掃塵一番，“都弄幹淨些，免得王爺回來數落。”
“王爺走時頭都沒回，也無甚交代，七哥，你知道些什麼與弟兄們通個氣兒啊。”一影衛一面将書卷堆放規整，一面與玄七說話，得了旁得影衛眼神贊許。
玄七往樓上走，居高看了看，還算有秩，歎道：“我也什麼都不知道啊～”
莫念闖入邀月閣靜室後一日，趙慶嵩于此處見過商扶硯最後一次，兩人關門對酌，玄七領命退守門外。
趙慶嵩将壺中新茶倒入商扶硯杯中，又為自己蓄上，壺身穩穩放下，“咚”地一聲，是有意使了力，“王爺可想到萬全之法了？”
商扶硯靜看杯中茶湯，頗似幽湖之上白霧冉冉，霧氣蒙了他雙眼，莫念看他的眼神在他腦中浮現。
“她昨夜闖入靜室，是因有人引開了影衛，我心想，是否有詐？”
“哦？”趙慶嵩擡眸一臉驚奇，擡手撚了幾把唇上八字胡須，“那這麼說，那妖女并非……”
“如此也好，她私會南齊太子，割據南疆，我們亦可名正言順令她就範。”
“如何……名正言順？”
商扶硯将輿圖展開，劃出南疆地界，雪山，靈淵，大沼各處，“她最在乎的……便可令她服從。”
趙慶嵩近看片刻，“那王爺還須我做什麼？”
“勞監衛交出線人，為我所用。”
趙慶嵩杯中茶水搖出，潑了自己一身，忙以衣袖去擦，“這個……”
商扶硯自一側小屜抽出一方帕子，遞到他眼前，“趙監衛，朝廷征用一下，别那麼小氣嘛。”
天青錦帕暗繡銀鶴，絲羽如生，仰首展翅，趙慶嵩光看着，遲遲未接，商扶硯眸中冷茶照影，昏光微轉，手臂又再往前伸了一寸。
趙慶嵩一驚，腰背直起，脖頸微微退縮，忙亂之中将帕子接過，“呀，這可是王爺私物，下官怎好随便拿呀，多謝，多謝……”他雙眼笑出數道溝壑，頗似兩尾遊不動的瘦魚。
商扶硯端起溫茶細品，勾唇一笑，冷眸未改，“趙監衛有恩于我，區區一物，何須客氣。”
“既如此，那下官也定助王爺大業，力之所及，絕不推辭。”趙慶嵩一面說，一面站起身來，正身一拜，“下官這便回去撰寫書信，将線人移交王爺麾下。”
“多謝趙監衛……再賜恩澤。”商扶硯将琉璃壺盞擺正，直起身來于刻花雕線處細看。
浮望樓共計三層，一層為商扶硯起居之所，二層藏書萬卷，三層為王府瞭守之所，弓弩皆備。
影衛自層檐落下，于屏後小院踏入，跪在茶案内側屏風之後，“王爺，付大人到王府門外了。”
“付永年來做什麼？”趙慶嵩冷哼一聲，素來與付永年說不到一處。
商扶硯于案側起身，“趙監衛，他要來，我也攔不住，索性見一見，正好你在，我也安心。”他拍了拍他的肩，眼中有話。
趙慶嵩一雙老眼微微壓緊，肩下胸口皆沉了沉，“好！既如此，我便陪王爺，會一會他那道貌岸然的嘴臉。”他不覺提高了聲音，好掩蓋自己身上緩不過來的緊搐。
付永年行至流水廊橋上，望過一眼遊魚，瞥見莫念穿過月亮門，尋着竹蔭甬道踏花而來。
園中玉蘭正盛，杏花撩風，她隻着一身素紗羅裙，提擺小跑，手上魂鈴微響，烏發流光。
付永年大步跨下石階，繡虎官袍下贅肉跳動，他将她阻下，問道：“想必這便是南疆教主，莫姑娘？”
“是啊，你是誰？”
莫念上下打量他，胖胖墩墩，留着山羊白須，有些可愛。
付永年挺起胸來，清了清老嗓，“下官付永年，大炎丞撫。”
“哦……”莫念眨眼思量，朱唇微微開合，碎碎叨叨，“丞撫？丞撫……”
玄七聽聞二人交談，沿樓前小徑尋來，“拜見丞撫大人，王爺于房中議事，容卑職通傳。”
“哥哥在忙？”莫念問道。
玄七點頭道：“是的，教主。”
“哦……”
她抿了抿唇，眼中失了光，低頭轉身，原路折返。
付永年見她要走，将她叫住，“莫姑娘随老夫一同前往，如何？”
“你願帶上我？”莫念回過頭來，喜上眉梢。
“此事須與莫姑娘當面對峙，自然要帶。”付永年微微欠身，擡手相邀，情态像是要帶莫念遊園赴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