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屋裡有東西……哥哥……哥哥……慢着……屋裡……”
水聲或遠或近,五感身意衍起,欲念全然蓋過了神志,商扶硯将她拉起,抱到地上,愈發使了蠻力,她聲聲皆斷,喚不完整,耳畔泉聲流淌。
及至天明,她才于他身側昏昏睡下,再睜眼,已是申時,身上裹了狐皮蓋毯,房中不見商扶硯身影。
滿地琉璃珠子,梁下紅帳零落,插花與瓷瓶一同碎在牆角處,她細想亦是難安,出門去尋,于落泉處遠遠看見他與玄七似在說話。
夜裡兩人皆中了藥,她想早些解釋,卻又覺得不便靠近,遠遠候着。
玄七先看見她,似說了什麼,商扶硯轉過身來,兩人遙遙相望。
莫念低頭思量,摳了摳手,赤色紗衣如煙霞籠身,她朝他走去,小心翼翼,喚道:“扶硯哥哥!”
聲音淹在水聲之中,商扶硯站在飛流前,示意玄七退下,亦朝她走來。
“哥哥好早啊……”她局促不安,大炎攝政王爺,才剛到南疆,居然……
泉流自身旁墜落,水霧飛散,她自己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商扶硯在她面前停住,默了片刻,隻道:“你跟我回京。”
她正于記憶中細數此番來路,聽見房門叩響,商扶硯在門外喚她,“阿念,我帶你去走走。”
她坐起回神,滿心歡喜,開了門,“哥哥帶我去哪兒?那位大人走了?”
“趙監衛亦是為大炎着想,吓着你了,帶你去龍霓最好的戲樓,聽戲安神。”
商扶硯唇角微揚,牽起一抹笑意看着她,眼中兩汪茶色沒有絲毫波動,她思量片刻,笑道:“好啊!”
龍霓夜市熱鬧,燈熱鬧,人也熱鬧,莫念四處張望,眼中倒影華彩,幾名男子走來,于商扶硯面前拜見,“靖王殿下。”
她看歸看,心思纏亂,有些東西并無實相,她不願深究,卻抵不過心思牽系,那八字胡說的亦不知算不算數,若為難了商扶硯,她心想這便亦是過錯,哎,如何才好,來都來了……
幾個孩子跑過,撞了她,商扶硯将她扶住,發覺她似心不在此處,問道:“你不舒服嗎?”他一臂攬了她,往路上人少的一側走去,幾名男子随後跟着。
莫念這才發覺多了幾名郎君,個個明澈如月,風姿清華,一雙雙眉目皆是關切于她,一人道:“莫教主……可有心事?”
“沒沒沒……我沒有,多謝。”
莫念自己站好,盡了幾分力,雙手于身前交握,端好龍霓女子的儀态,目定神閑,與幾位公子一一點頭,略示問安。
商扶硯冷眸半垂,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後與她介紹,眼前幾位是龍霓幾位侯伯家的公子,特邀他們一同來陪,他微微側首,于她耳邊道:“阿念,戲樓有什麼最好玩兒,這幾位可都是熟手。”
莫念轉臉看他,不曾想兩人鼻尖碰在一處,異香拂來,他雙唇微啟,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自那一夜之後,他再未如此近看她,兩人呼吸一絲一寸纏繞交錯,商扶硯眼一眨,忽然驚起,兩人皆退開。
莫念微微咬了唇,指節蹭着自己的衣裙,思回方才他眼底一瞬詫異,低頭掩飾面上绯色,“那便勞幾位公子帶我見識一番了。”
龍霓帝京侯伯共計八位,眼前幾位為鄭、吳、齊、陸幾家的公子,常年于煙柳花色之中遊走,家中财色無缺。
莫念眼睫低垂,唇角微抿,素紗羅裙無風自揚,清冷如煙,她生得膚白,如此,尤似雲中仙子。
幾位公子互換眼神,皆不确定,商扶硯背手而立,遠觀街上華燈流彩,看神色,似為默許。
他們相繼上前,圍在莫念身側,将她往前推,“來來來,教主這邊兒走,放心跟我們去玩兒就是。”
莫念措不及防,踉跄幾步,一面往前走,一面回頭望向商扶硯,“扶硯哥哥!”
商扶硯走快一步,又慢下來,示意她往前,“我跟着呢……”他喉間扯緊,用力吞咽,目光在街上遊蕩,卻尋不到可看之物。
他說可以,那便是可以?
莫念交握的手漸漸松開,幾人有說有笑,不知不覺行至戲樓前,她已挽了吳家公子的胳膊,擡頭看那金字招牌,“韶音樓……就是這裡啊?!”
鄭、齊二位公子一個攬了她的肩,一個手推在她腰後,“教主往裡走,此乃神仙妙境。”
韶音樓門楣透雕戲文人物,檐梁之下《打金枝》如栩如生,青瓦歇山頂朝風蹲守,戗脊懸鈴,風過聲揚。鬥拱一鬥三升,明角燈随聲光轉,樓内三敞戲台唇雕卷草繁花,台上琴絲折光灑星。
商扶硯目中無物,一遍遍望向鄭、齊兩位公子的手。
店家是為老者,明顯識他,穿過來往賓客,朝他拜來,“王爺!多日不見,怎有閑暇到小樓來啊?”
“帶個朋友……來聽聽馮老闆的戲,今日可有?”他未看老者一眼,于戲樓各處尋到數雙厲目,“今日想聽一出……《盜禦旨》……”
老者笑眯了眼,“有有有,王爺要什麼都必須有!”他躬身一拜,退入後台戲房。
商扶硯入座,隔間屏風雕蘭,螺钿嵌作貓蝶鴛鴦,金絲絨榻珠簾半卷,绛紗燈光染人面,小案粉彩琉璃壺配曜變天目盞,一碟小果,一壺白牡丹,茶煙袅袅,混入蘭香。
四位公子坐于莫念兩側,一個抱她,一個添茶,一個牽了手揉按,一個剝了小果喂給她,商扶硯對面而坐,不知不覺連喝了數杯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