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不移,隻是不疾不徐地選擇一條岔路拾級而上。
我落後他半步:“無塵師父對如何走出迷障好似很笃定。”
“此處迷障因極淵而生,遇強則強,遇弱則弱,隻要心無雜念,出口并不難尋,”無塵轉過頭,冷淡的目光落到我身上,話音一頓,“我來曆不明,江道長心中不疑?”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他主動提及此事,坦誠道:“自然是疑的。”
無塵站在松石間,眼簾微垂,他的目光很輕,如羽如風,像是在看我,又不像在看我。
我心神一晃,遲疑片刻,自言自語道:“但你不像邪道,甚至……”
甚至不知為何,讓我心生親近之感。
我心下郁悶,我雖喜好貌美之物,卻也隻是遠觀從未生過别的心思。
我最終道:“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一陣風忽然穿林而過,霧氣如水般随風流動,一束光忽然從雲霧中鑽出,而後漸漸擴大,眨眼之間天光大亮。
無塵一掀眼皮,淺棕的瞳孔鍍上一層暖金:“到了。”
話音未落,林間亮如白晝。
無數光點彙作一團,光芒越來越熾盛,灼得我眼皮一痛。熱浪如風卷殘雲朝我襲來。
“大家小心!”
碧霄嗡鳴一聲,我抓住無塵腕骨飛身後退,擡手甩出一道劍光。
劍光霎時分作數道朝那團光攻去。
那光陡然變暗,露出黑色的鱗甲。似被劍光所傷,鱗甲忽然舒展開來,身形暴漲三尺,露出牛面獅身的本相。
“是魔,”我祭出碧霄,青色劍氣缭繞其上,“甯塵守文,你們和師弟保護好無塵,我去引開他。”
我掠過幾塊大石,劍尖一指瀑下深潭,潭水随我心意化作幾道水柱攻向魔物。魔物目光一頓,轉過身來追我。
靈力裹着水柱随即纏住魔物四肢,随即凍結成冰,自四肢往上凍住他大半身子。
它後知後覺低頭一看,忽然掙紮起來,嘶吼聲響徹雲霄,連同寒冰一塊震碎。
我側身避開它拍來的一爪,碧霄劃過堅硬的鱗甲,發出刺耳的撞擊聲。
我往後疾退幾丈,飛快掐指念訣。
八道劍影須臾間落下禁制,封住來不及動作的魔物,青色的劍光織連成網從天而降。魔物幾番掙脫不得,擡爪抓住劍網,劍網一觸即鱗甲便發出灼熱的光,青焰蔓延開來,燒入未曾覆甲的爪心。
暗淡的魔瞳倏然睜大,呈現出令人心悸的紅色。劍網不期然被撕開一道口子,濃郁的魔氣破口而出,遮天蔽日,劍影震顫之間發出搖搖欲墜的嗡鳴。
那紅瞳如血,又如熊熊烈火,刹那間吞沒青焰。
我心中一凜,又聽身後有人喚道:“江道長。”
我回頭,對上無塵那雙無波無瀾的眼。
電光石火間,我忽然明了他言下之意,劍訣化作青色符文在劍身流轉,我持劍往前一劈,劍光便勢如破竹般斬開魔氣,一道柔和淺金的佛光順勢而上,直直沒入紅瞳。
魔物吃痛般長吼一聲,利爪将劍網扒得七零八落,卻已經失了章法,幾道禁制發出嗡鳴之聲,将它禁锢在那方寸之地,它心急失智,隻能依靠本能蒙頭撞向未破之處。
我心道,果然,它周身遍布鱗甲,唯有眼睛才是他的命脈。
我提劍飛身上前,碧霄青芒如熾,靈氣如萬川歸海,浩浩蕩蕩自山林湖海奔湧而來,彙聚為銳不可當的劍意。
那魔物似有所感,擡爪當空掃過,我翻身避過,飛掠幾丈直逼他眼前。
劍尖攜着千鈞之力橫掃過大張的紅瞳,青光徹底吞沒血色,鱗甲應聲片片皴裂,魔氣如尋到了裂口,從裂隙中一湧而出,向四周蕩開。
我運氣疾速後退,卻不防那魔物體内積蓄了太多極淵的魔氣,一朝爆發便四溢極快,直直擊中我的胸口。
我悶哼一聲,鈍痛自胸腔延伸至四肢百骸,方才一擊幾乎耗盡靈力,險些讓我連碧霄都握不住。我閉目試着平複五髒六腑亂竄的氣息,任自己如斷線之鳥向下墜落。
血腥氣在我喉間上下翻湧,夾雜着些微苦澀。
忽然我腰間被一雙手輕輕一托,如落入煦煦春日裡輕柔的風中,鼻間滿是清淡的草木香,我半睜開眼,隻見視線天旋地轉的一晃。
飛揚的青絲拂過我的面頰,我的視線透過發絲的縫隙自柔和的下颌線一步步往上,看向那雙淬着冷意的桃花眼。
是沈璧。
我下意識偏了偏頭想避開作亂的發絲,卻被腰間那隻手攬得更緊,幾乎半個身子都貼在了他的身上。
連視線都隻能局限于他未被衣領包裹住的一小截脖頸處。
忽然間,頭頂拂下的呼吸一重,我視線陡然一轉,落到他的耳側,腦海中卻仍是方才半掩在衣領之下滾動的喉結。
直到沈璧的佩劍鳴玉出鞘,在勢弱的魔物周圍落下新的禁制,我才回過神。
他眉頭微蹙,如每次見到我負傷時那樣,神色凝重:“師兄……”
“長老!”守文同一衆弟子匆匆奔過來。
我同以前一樣輕輕捏了下他的手指,眨了下眼睛,輕聲道:“我沒事。”或許是沈璧與花草待得久,就連他身上的草木香都有安神的作用,待我同他落地時,我已經調息得沒有大礙。
他方才與我離得近,定然探查過我身上并無重傷,隻是關心則亂,少不得想唠叨我一番。
沈璧一愣,欲言又止,搖搖頭,透出一點拿我無可奈何的無奈來。
我這師弟就是太過老實,我每次拿這招堵他的話,沒有不靈驗的。
甯塵走至近前,見我安然無恙,目光才移向我身邊的沈璧。
“甯塵拜見沈掌門。”
我提着心看甯塵起身,他神色如常,似未察覺異樣,心中不免舒了口氣。這便好,免得此事傳到顧雲卿耳朵裡,徒增誤會。
沈璧溫聲道:“不必多禮,魔物已被制服。天色已晚,此地往北十裡便是冥原鎮,大家先回鎮上休息,餘下的事再做商議。”
我點點頭,不經意間拉開與沈璧的距離:“師弟說的是,晚了恐怕路上又要生變,你們先休整片刻,我們稍後便啟程。”
衆弟子齊聲道:“是。”
待他們走得遠了一些,素白的僧袍才慢慢從人群中脫離。無塵手中仍是握着那串發舊的佛珠,如松如竹地站着,眉目間無悲無喜。
我正要上前,卻被沈璧制住了手腕。
他半擋在我身前,神色溫雅,眼底卻含着一絲警惕,語氣疏離:“師兄,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