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叢是被一片冰涼的刺痛弄醒的。
他茫然睜眼,記憶回籠,想起昨晚陸放答應他的事,慌忙起身。
腿側被按了一下,不算重,陸放坐在床邊,側過身來在替他塗藥。
見人醒來,陸放撩起眼皮掃了人一眼,“别動。”
“。”
葉知叢默默拽了拽被角,聽話地沒敢挪動張開的腿。
藥膏清涼,血點的位置蔓延得太近。陸放塗抹得很仔細,怕沾染到什麼地方,會痛。
好容易挨到塗藥結束,陸放卻又拿起一隻噴霧,在人腰上拍了一把。
“坐好。”
葉知叢慢吞吞挪起來,背對他盤腿坐在床邊,低頭解開衣扣,将衣領拉下來。
溫熱掌心一點點搓熱那片青紫左肩。
葉知叢記性很好的,塗藥用了不少時間,他手指繞着短褲的邊,幾次三番回頭,眼巴巴地瞧人。
可陸放卻好似完全沒看到那雙欲言又止的眼。
葉知叢咬着唇角,腿側痛,肩膀也痛,可偏偏有人不輕不重地揉摁,像是要将淤血揉散開。
痛得他眼底泛淚。
就在陸放蓋上噴霧的蓋子,轉身欲走時。
葉知叢終于忍不住了,光腳從床上跳下來,滿眼都是霧氣,神色也急切。
“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陸放垂眼看了人一會兒,手背在人腦袋頂上敲了敲,“沒忘,我去洗手。”
葉知叢原地站定,片刻後又伸着腦袋追随着他的身影。
那雙眼黑白分明,氤氲出透明的淚,含在眼底,欲掉不掉地往人心窩裡勾。
陸放擡手,指骨在人鼻尖上蹭了蹭,問他:“這些不洗掉,你也不怕難受?”
濃郁的中藥味撲入葉知叢鼻腔。
陸放這才低笑一聲,“急什麼。”
中藥味不好聞,葉知叢揉了揉鼻尖,“哦。”
随後他乖乖坐在床邊等,雙手撐在身側,垂下兩條腿搭在空中一晃一晃的。
陸放折回時看到這般景象,有句葷話莫名冒了出來。
可那話太糙,在喉頭唇邊來回滾了一圈,最終還是被人咽了回去。
小朋友年紀小,又是清晨,正是容易煥發生機的時候。
他沒想拿那些打趣人的,不然早在人醒來前,就不僅僅隻是塗藥了。
陸放沒刻意磨人,避開剛塗抹過藥膏的地方。葉知叢乖乖讓人打開,偶爾還眯起眼睛偷偷地瞧。
在這個時間點,甚至都不太需要什麼技巧。
就一頓早飯的功夫。
葉知叢又很有禮貌的道了謝,抓起褲子噔噔地跑。
偌大别墅中,一個鑽進畫室,一個走進浴室,而後再無相見。
路上,陸放想。
葉知叢是什麼時候起,開始不送他出門了?
-
快樂總是短暫的。
葉知叢想。
還沒有維持多久,就又抓不住、摸不着,什麼也感覺不到。
他試圖回憶,學着模仿。
他将腿上快要消散的血點再次掐出,嘗試着重複陸放的教學,可擺弄半天——
嗚!又涼又痛。
葉知叢眼淚汪汪地沖進浴室洗澡。
那些藥膏塗抹在腿上是涼涼爽爽的不覺得。
怎麼碰到之後居然會這麼難受,清涼的風吹得他火辣辣的痛。
這下好了。更學不會了。
差點把自己給玩壞掉。
葉知叢濕哒哒地從浴室出來。
袁博給他打電話,他隻答了一句話,就聽到袁博神經立馬豎起,“你怎麼了?”
?葉知叢疑惑,“沒有怎麼啊。”
“誰又欺負你了?”頓了下,袁博怕是太了解,有時候葉知叢被欺負了都不知道别人是在欺負他,于是換了種問法,“你剛剛在做什麼?”
“在洗澡。”
袁博哽住,隻是洗澡,怎麼聽着有股子哭腔。
“洗澡之前呢?”
“在畫畫。”
“……畫畫之前呢?”
“在做/愛。”
“噗咳咳咳——!”
袁博差點一口水沒把自己嗆死,他語重心長道:“Leaf,有時候有問必答,倒是也不用這麼直白。”
“……噢。”
葉知叢沒明白,這怎麼了?
這不是每個正常人都會做的事情嗎?
他還苦惱呢,怎麼他和陸放,和他看得教學視頻裡的不一樣。
葉知叢垂着腦袋,琢磨不明白為什麼。可是人類複雜的情感一直都是很難懂的,他經常想不明白,索性幹脆不想,隻找解決方案。
陸放不和他做,那就從别處入手。
袁博還在和他聊些什麼,不過大部分葉知叢都沒聽進去。
他提醒他别忘了返校的日子,還可惜這次聖誕假沒有機會回國,不然高低要将海鮮炫到飽。
“诶,對了,我家那邊今年突然成旅遊城市了,因為一個輪渡火了。”
葉知叢支着腦袋聽,瞅着玄關被陸放挂起來的那副畫,半晌沒應聲。
“聽說是什麼與世界失聯八小時?嗐,不就是沒信号,整得怪文藝的,還要看什麼海上日落。”
葉知叢聞言回神,視線落在海平面與天際交界處的紅色色塊上,輕聲反問:“什麼日落?”
——從D市出發,經過八小時的航行到達H市的輪渡,在與全世界失聯時,獨自看一場海上日落。
這浪漫嗎?
——給自己一場享受孤獨的旅行,逃離世間紛擾喧嚣,置身空無一物的大海,在漫無邊際中追随太陽。
葉知叢關掉紅小書,在規劃本中,将D市輪渡記載下來。
那裡的遊客評價很好,大多都在說不虛此行,體驗感很不錯。
在一大片打卡的帖子中,一組攝影圖片吸引了葉知叢的注意力。
那是個冬日的夜晚,沒有紛呈落日,沒有明亮繁星。在空蕩無一物的濃郁的黑色中,輪渡的燈光照亮零星一小片範圍,無數雪花簌簌而落,在靜态的攝影作品中留下殘影。
像銀河墜落塵世,消弭時間與空間。
顆顆銀白星球破空而來,沉寂在寂寥海洋中消亡。
微弱燈塔迎着太空風暴,地球在流浪,不問你我。
葉知叢沒有看到過這般景象。
他将那組照片存進手機中,查詢江市到D市的航班。
在開學前可以去一趟,來回不過兩三日,來得及。
另一邊——
“決賽在半個月之後,年前,去嗎?我一起拿票。”
陸放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日程表,語氣淡淡:“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