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刑一眼認出那個渾身腥臭味的獄卒。
對方立馬跪下辯解道:“他亂說的,我沒有。”
獄卒惡狠狠盯着十字架上的武穆,眼裡仿佛在說,等梁刑滾蛋後,我一定會将你剝皮扒骨。
梁刑把劍從犯人脖頸處離開。
随後,獄卒朝左右看看,又确認了什麼,張口就來:“大人,你不能殺我啊。我是肖丞相那邊指派的。”
梁刑不欲再聽他辯解,手腕一翻,立刻揮下一劍。卻是直接斬斷了身側獄卒的腦袋。
噗嗤———
燭火有一瞬間的明滅,又迅速複燃。快到根本沒人去注意這微小的變化。
如此腐敗蛀蟲,白雲司決計不能留下他。
“還有嗎?”
鮮血噴了齊樾一腿。
他意識到梁刑是在問自己還有沒有這種欺上瞞下,受賄行娼的獄卒。
“大人英明啊。我剛醒,很多…事,都記不清了。”
“下次記起來了,可以直接舉報。白雲司感謝你的配合。”說罷,梁刑頭也不回地離開。
齊樾情不自禁地問道:“文昭,你信命嗎?”
梁刑腳步微頓:“什麼意思?”
齊樾沉下頭,語氣頹然低下:“沒什麼,梁大人,…明天見。”
他眼看着梁刑離開。
暗自感慨:命嘛,就是齊樾死了七年後又回來了,就是齊樾一回來正好被誤打誤撞抓進了你的白雲司,就是齊樾賭你不是囚犯口中的酷吏,依舊還是當年的梁文昭。
他心下确信剛剛斬首獄卒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像是風磨砂樹葉的沙沙聲,又像是蛇形動物爬行地面的嗦嗦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出來了,但是沒有人注意到它。
***
齊樾被松綁扔到其中一個牢房裡。
小瞎子摸象,摸到他的身邊,悄聲提醒。
阿蔔:“我勸你離那個梁大人遠點,他邪門的很。
齊樾趴在地上,一仰頭,看見這個獄友小瞎子正錯開他三分,對着一個石子耐心勸解。
察覺到沒有惡意,齊樾主動挪了下方向,朝他道:“他…不是個好官嗎?”
阿蔔:“你不是南朝的人吧?”
齊樾摸着胸前的木牌:“我,黑戶,今天剛到南朝就被抓進來了。”
阿蔔:“那難怪你不知道。”
“五年前的一場牽連甚廣的謀反大案裡面,他啊,殺了近百位官員。他的殘酷審問,逼得太緊。凡是主動坦白罪狀的都處以死刑。凡是被他逼問出來的,全都生不如死。那些僥幸活下來的,也全都失智瘋癫被關進了黑屋。”
“整個白雲司大牢那叫一個血流成河啊。他要不是命裡帶煞,邪氣附身,怎麼能砍死這麼多人。”
齊樾:“我覺得你在說書方面很有天賦啊。”
阿蔔撓頭笑了笑:“我眼盲啊,隻能靠聽力多學一點。我叫阿蔔,以後牢裡咱們好有個照應。”
齊樾翻起身,揉了揉阿蔔的腦袋,頭發柔軟的跟記憶中的那個人一樣。他疲憊地坐靠在牆角,昏昏沉沉睡去。
阿蔔本想問他的名字,卻很快聽見他的夢中呓語:“七哥…照應…你…應該的。”
***
齊樾在夢中也不踏實,可能是大牢的環境血腥冰冷,也可能是因為…這具身體并不是他自己。
武穆還在掙紮把他這個影子擠出去。
他無比清楚自己七年前就死了,死在戰火紛飛的南安城,留下的是死後莫名變成的鬼影。
他是七月被人遺棄在巷道角落裡的棄嬰,沒有自己的姓名,說起來,齊樾這個名字還是梁刑給他取的。
彼時,浮雲書院不拘一格降人才,他操着一口濃重的口音,在入院登記時說自己為七月。
梁文昭皺着眉,實在是聽不懂他的話:“器樂?祁…悅?是哪兩個字?”
夢裡的他一如既往的惡劣。
他故意欺負梁文昭年齡小,加重語氣道:“我話不說兩遍,連登記名字這種事都做不好,還浮雲書院呢。”
梁文昭被逼的臉色通紅,遲遲無法下筆登記。
他擺擺手,一蹦三階台階,便直接進去了。
像梁文昭這樣腼腆乖巧的小孩,他隻要話重一點,就不敢來惹他。
最後,他在浮雲書院分發的身份牌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齊樾
齊者,整也。樾字,蔭也。
齊整如林,樾蔭如蓋,似一片生生不息的樾木庇護着土地。
隻是,當年明明那麼乖的梁文昭怎麼就變成了今天的酷吏梁刑?
他在夢中看着逐步靠近的梁刑,對方神色冷靜地舉起利劍,像是下一秒就要将自己斬首。
他驚慌之下報出自己的名字:“文昭,我是七哥啊,好文昭,放了我吧。我們可是多年的同窗啊。”
梁刑的腰間似乎有一個鈴铛,揮動劍柄的時候帶着叮當一聲響把他從噩夢裡拉出來。
他内心一片酸澀,猝然悸動,吓醒過來。
阿蔔靠在他旁邊還在睡。
他拭去虛汗,隐隐感覺有一道視線正觀察着自己。
對面角落裡那個衣衫不整,在他來之前正和獄卒上演活春宮的居然是個…男人。
是他死的太久跟不上朝代了嗎?也才七年吧。
而且他為什麼用那樣的眼神盯着自己?該不會他就這樣盯了自己一夜吧?
想想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更奇怪的是,他身上武穆不在掙紮了,仿佛死透了一般認命把身體讓給齊樾。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