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錯了,不跑了,跑不動了。”
“打死我也不跑了。”
“嗚嗚嗚,我以後一定好好背書。”
眼前,一道黑影蹲下來。
他們擡頭看見,原本被他們氣跑的夫子又折了回來。
頓時,某種悔恨、委屈傾瀉而出。
累趴在地上的學生被夫子一個個扶起來,讓其他同窗給送回寝房。
這位夫子曾經還教過梁刑和裴玉機,如今,他們隔着一輪殘陽遙遙相對。
三人站在青雲台上正正經經朝夫子行了弟子禮。
那背影,夫子此生難忘。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夫子身教言傳半生,門徒三千,實乃高風亮節之輩。如今遲暮,竟然淪落到要靠小輩給他撐腰。浮雲真的是要末落啊。
一壺清酒被門童送上來給他們。
武穆:“院長也忒扣了,他門口樹下明明還有每年狀元給他的桂花酒。我們掃了一百階梯,居然隻給拿個清酒。”
裴玉機:“得了啊,有的喝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剛說完,他還沒去拿酒壺,武穆就快人一步轉走了。
武穆:“來,文昭,是男人就喝一口。”
裴玉機:“…”我想戳聾我自己。
武穆坐在台階中間,一邊是裴玉機,一邊是梁刑。
梁刑也是累了,接過酒壇便倒了一大口。然後扔給武穆。
武穆就着剛剛梁刑喝的位置繼續幹了半壺。
裴玉機:“…”
我是誰,我為什麼要在這裡。
武穆扭頭:“裴大人不會這麼小氣吧。”
裴玉機還能說什麼,你們倆都這樣了,我還能喝啥。
于是,累倒攤在梯台上。
殺了我算逑吧。
武穆竊喜不動聲色湊近靠梁刑坐着,欣賞着一輪落日緩緩落下。
***
之前是院長沒認出三級丙等辍學的武穆,後來想起來,立馬也給安排了一間房間。
武穆才不想一個人住那棺材闆房,趁半夜溜回梁刑的寝室,大力地晃蕩着門窗。
猛然意識到他被鎖外面了。
“…”
梁刑輕輕巧巧翻了個身,一夜好夢。
内室怡然不動,外面鬼哭狼嚎:嗷嗚嗚———!
翌日一早,玲珑書閣
院長特地給先生放了一天假。
要說這畢業弟子當中,他最得意的還要屬梁刑梁文昭。
他翻出《山海志》遞給梁刑。
“這本原是想你離開書院的時候送給你。文昭,有時候不能太鑽研書裡的字句,還得親自去這四方世界看看。可是現在,我覺得你應該用不上了。官場泥潭,粘之難洗。這五湖四海終究還是隻能在書裡看看了。”
梁刑沐浴在陰影中,沒有一絲的表情和動作。
先生看出他的不對勁,剛想伸出去去摸摸這可憐的孩子。
霎時間,梁刑眼神驚懼,雙瞳顫動。然後又立刻恢複溫和原樣。
先生被這突然一下的變化驚呆了,他将要撫摸的手停在半空,要落不落。
梁刑淡然,佯裝咽了口茶:“沒事,我剛剛隻是跑神了。玲珑書閣哪本我沒背過,早都一清二楚,這書還是留在這吧。”
先生的手最終還是放在梁刑肩上,他能感覺到梁刑渾身僵硬。
“我老了,不中用了,連手下的學生都管不過來。此生最遺憾的就是看你和齊樾一起當了官。梁餘音送你來之前萬千交代,不讓你入仕途。我終究還是沒能做到。”
梁刑搖頭:“這跟先生無關,這是我自己選的。後果自負,苦果自嘗。連累先生為我擔憂才是學生的錯。”
先生:“文昭,你不想說,我不逼你。不要怕,不管你要做什麼,将來留下什麼罵名,我就是挺着一幅殘廢,也會去幫你正清名号。沒有人可以污蔑我的學生。”
梁刑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下去。
先生抱着他的頭。
“去吧,外面還有人在等你。”
彭乘風在外面探頭探腦地不敢進來打擾。
武穆背着手,咳了兩聲:“舍弟,你怎麼在這不進去?”
彭乘風舉着一摞花香撲鼻的紅色信封。
“我在想要不要毀屍滅迹。這麼多情書全是她們拜托我交給我哥的。我扔不是,不扔也不是。裡面的香水味快要溢出來了,我哥最讨厭這種帶香味的花了。”
武穆背着手,後手裡正捧着一捧藍紫色小花。
“……”
武穆勾起嘴角,語氣越來越重:“舍弟,我有個辦法,你去把這些信全去泡水裡,泡的越爛越好。這樣你哥也聞不到了,你也沒有扔掉,是不是。”
彭乘風趕在他哥出來之前,立刻跑走按武穆說的去做了。
哼,跟我鬥。
梁刑看着彭乘風突然跑開的身影。
疑惑:“怎麼還沒看見我就跑了?”
武穆轉臉露出十二分委屈擔憂的表情,獻上自己采的忘憂花,一簇簇紫色的花瓣飄着淡香。
“怕你睡不安穩,特意采過來的,以後我不在你床邊,一定要少思少慮,不要搞什麼三省。”
語氣之委婉,言辭之懇切,就差說:沒我在旁邊,你能睡得着。好吧,對不起我錯了,沒有你,我是真睡不着。
最後,他獻上自己的花束:“希望你能喜歡這花,順便也喜歡喜歡我。”
梁刑無動于衷:“……”他就不該出來。
武穆尴尬地舉着忘憂花,半天後洩氣道:“文昭,你到底還是不是人啊。我都這樣了,你就不能…”
他的心髒突然停了一頓。
梁刑撚起一片花瓣放入口中。
“花,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