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燼感受到的強大生靈，就誕生在惡念之力的根部，也就是說，它在深淵王宮的底部。由于惡誕之城的外表終于符合燼與安格斐涅斯的審美，他們難得平和地走進了這座深淵王城，悠然地走向了王宮。

這座城鎮比狂歡深淵熱鬧多了，惡魔平民們在街上開着還算幹淨的飲食店鋪，惡魔奴隸則在揮鞭者的監視下勤勤懇懇地搬運着糧食。狂歡深淵的湖水也順着流到了惡誕深淵中來，但它僅做水運之用，黑魔法師把貨物壓縮在腦袋大小的球中，讓這些貨物球順着水流抵達惡誕之城的港口。惡誕之城用于飲用的水則在城鎮的另一頭，那是一個帶着寒意的池塘，池塘底部被嵌入了水系高階魔法生物核心，定期需要更換。

一些幹苦工的牛頭人奴隸累壞了，坐在雪地上，捧起一手雪囫囵塞進嘴裡解渴。他們嚼着雪，就好像那是什麼甜津津的糖水似的滿足不已。揮鞭者惱怒地抽打着他們厚實的背，他們巍然不動，顧着嚼雪，實在被抽疼了就哞哞叫，不情不願地站起來。

纖弱的小惡魔站在碼頭上，拿着長杆打撈貨物球，将之扔在木筐中。等一筐裝滿，這沉重的木筐就會轉移到奴隸的背上，在揮鞭者的怒罵中，奴隸邁着肌肉發達的腿緩緩走向深淵集市的方向。

“安……斐奈，這裡的食物有的不是用深淵特産制作的，你想吃吃看嗎？”燼轉頭問道。

安格斐涅斯猶豫了一下：“可以嗎？”

“你看那家，有很多顧客。”燼指了指街道盡頭的一家店，“如果不是用深淵的材料所制，吃那些食物就隻是品嘗深淵的口味，沒什麼關系。”

安格斐涅斯被燼拉到了店鋪處，這裡估計物美價廉，坐着很多魔族奴隸，但也不缺乏穿着考究的魔族仆從代主人前來購買。燼走到櫃台處，問道：“有單獨的房間嗎？”

店主是一隻大惡魔，他訝異地看了看兩人，最後止住了想随意打發的話頭，猶豫道：“這裡沒有單獨的用餐空間，不過兩位若是不嫌棄，可以到後面我私有的餐廳處用餐。”

啧，這兩位一個獸族，還是最弱小的兔人。一個看不清，但看起來大概率就是精靈。大惡魔店主可不覺得能夠越過狂歡深淵平安來到惡誕深淵的凡界生靈會有多差，兔人就不說了，但他旁邊那個最差也得是精靈使起步，大惡魔店主可不敢惹他們。

雖說使用白魔法的凡界生靈到了深淵就無法使用魔法了，可是别忘了，世界上還有名為魔法卷軸的東西。将高階魔法存儲于魔法卷軸的話，即便自身不能用魔法，凡界生靈們依舊可以在遇到危險時撕開卷軸釋放其内儲存的高階魔法。而精靈在精靈使階級的時候，身上會有多少高階魔法卷軸還真說不定，這兩位敢堂而皇之走在惡誕之城，應該是身上帶足了魔法卷軸。

燼點頭：“好，帶我們去你的餐廳吧。”

大惡魔店主帶着兩人到了店鋪後方的私人餐廳，在這裡，好奇的目光終于消失了。大惡魔店主老老實實地問道：“兩位要吃什麼？”

“就你們這裡最著名的……”燼用天神之眼掃了一眼外間的菜單，“肉湯、魚肉派、烤素果，再來份白面包。做的幹淨點。”

“是，很快就會做好。”大惡魔店主點點頭，走了出去，還不忘關上門。

這裡看起來像是大惡魔店主自己獨居的家，他們坐的也是對方平日裡吃飯的餐桌，擦拭得還算幹淨。

安格斐涅斯打量着這座屋子，除了餐廳亮起了魔法燈，其他的地方都還是有些晦暗，隻有隐隐的輪廓。

“魔族的屋子基本都是獨居的格局，頂多在卧室安放雙人床。”燼突然開口道，“因為他們不會養育孩子。哪怕是魔王的孩子，也隻會從小流落在深淵的角落。在為父母的責任心上，天國做的非常好，小天使們是所有種族中笑容最多的孩子，我看了很喜歡。”

“這都多虧了您懲戒那些違背天之律令的天使，吾神。”安格斐涅斯說道，“此前，我知道深淵殘酷，會将孩子遺棄在垃圾堆，但今日到了狂歡深淵，才知道他們竟會把嬰孩當做黑魔法的消耗品，這實在是……”

“孩子不應當受到這樣的待遇，即便是魔族的孩子也一樣。”安格斐涅斯鄭重地說道。這樣的話放在天國可謂是離經叛道的，如果換了任何一個非熾天使來說，招緻的也隻會是無語的白眼。

燼對小蟑螂的同情心有限，從一開始，他在乎的就隻有安格斐涅斯這個完美造物而已。不過聽到安格斐涅斯這麼說，燼便順便問了下去：“斐奈，你很喜歡孩子？”

“隻是對待他們比對成年天使更有憐愛之心。”安格斐涅斯回答。

“你一直沒有找伴侶生小天使。在創世紀誕生的四翼天使們，他們幫你建完了天界，已經繁衍生息了十幾代，你若是這麼喜歡小天使，為何不去尋找自己喜愛的伴侶？”燼問道。他當然也想看到自己喜愛的造物結婚生子，而後陪着安格斐涅斯一直到生命結束，參與安格斐涅斯生命裡的每個喜怒哀樂的瞬間。雖說安格斐涅斯被他賦予了幾乎永生的生命，應該沒有老和死的煩憂，也不會生病，但是結婚生子這種最重要的事他應該能看見吧？

要知道，天使們對安格斐涅斯的格外尊敬不僅來自于安格斐涅斯超絕的人格魅力，更來自代代繼承的崇拜。對于小天使來說，我的父親、我的爺爺、我爺爺的爺爺……他們都那樣地尊敬安格斐涅斯殿下，那麼在這些長輩故去後，與已故長輩擁有相同的崇敬對象，就好像是跨越時間的線一般把先祖與後輩的心緊緊聯系在一起。在代代接替中，天使們對熾天使長的喜愛一脈傳承，日漸累積，這才造就了天國内安格斐涅斯說一不二的威望。這當然是大好事，可是在其他天使已經傳承了這麼多代的情況下，安格斐涅斯依舊保持着單身，似乎就顯得有些微妙。

至少在凡界，隻有不被喜愛的生靈才會一直保持獨身。安格斐涅斯似乎有很多愛慕者，天國也不禁止天使建立家庭，為什麼安格斐涅斯就是不願意結婚生子呢？

他可是很想看到安格斐涅斯的孩子會是什麼樣的啊。燼心裡思忖道。

安格斐涅斯似乎沒想到燼這麼問，直接道：“您不知道嗎？”

“不知道。”燼搖搖頭，“難道是你擔心伴侶會幹擾天國公務？或者你沒有時間？唔……其他熾天使雖然沒有正式成婚，但或多或少都有過意動的對象。所以斐奈，你是為什麼從不接受擁有伴侶呢？”

可憐一直觀察着這座生命庭院的根基的燼，對這個生命庭院的了解實在不足，甚至相當一部分事物他僅僅是掠過一眼而已。對于安格斐涅斯，他也全依靠對方主動的禱告來了解這位代理人，因為安格斐涅斯本身就得到了“智慧”，是不需要燼操心的。

安格斐涅斯微垂着頭，避免直視燼帶來的不敬。但他的眼神卻是分外的堅定，他铿锵有力地說道：“我已決定，終生侍奉您，這具身軀将永遠為您保有貞潔。”

永遠……為了我……保持貞潔？

燼的心顫了顫，不僅僅是為這種“我等着你結婚結果你居然一直在為我守身”的訝異，更是因為安格斐涅斯那滿含着堅定與犧牲的語氣。

他開始瘋狂回憶，安格斐涅斯在這次深淵之行之前，應該隻見過他灰色氣流的形态對吧？為了這道會說話的灰色氣流終生守身，這般的決心除了出于信仰與愛，燼找不到第二個理由。

恍惚間，燼想起了自己見完安格斐涅斯第一面回來與神眼的對話。

燼說：“我不知道，我創造他的時候，甚至隻是出于‘我也許能創造出完美的生物’的炫技，但他卻對我回報以百十倍的愛與眷戀。”

神眼說：“我不理解這些感情。”

如今，燼也跟神眼一般，無法理解這些感情。但是這樣的感情太過純粹，太過熾熱，它來自于一個完美更甚于自己的生靈，這讓燼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與疼惜，手中好似有了一個沉甸甸的至寶，讓燼情不自禁地想要珍重它。

從滿腹心事中抽身回來，燼笑了笑，擡手摸上了安格斐涅斯柔滑的鉑金色長發。

“你呀，總是會說出一些讓我忍不住更加喜愛你的話來。”

——我明明希望你可以無所顧忌地在這座生命庭院中飛翔，将一切雜事丢給我為你創造的同伴。你卻不僅自願承擔起了最重的職責，而且甘心為我停留在自己編織的籠子裡。

安格斐涅斯反手握住燼摸着他頭發的手腕，柔聲道：“我已經很幸福了。”

隻要神知道他确實有如此熾熱的全心奉獻，安格斐涅斯就不覺得現在身上的擔子是多麼地沉重辛苦。

這是信仰啊，我的神。

柔軟的氣氛打破于大惡魔店主，大惡魔店主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盤進來，将之放在了桌子上。而後他很有眼色地說道：“兩位，請慢用。”就準備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