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斐涅斯對上了他們的視線：“都處理完了？”

副官們點點頭。

“放着吧，我晚些會再檢查一遍。”安格斐涅斯輕舒了一口氣，“你們也辛苦了，今天給你們放半天假，明天再來工作吧。”

智天使副官們萬萬沒想到還有這樣的福利，不免高興地謝過安格斐涅斯，往殿外走去。隻有一個女性副官遲疑了一下，但最終沒有說什麼，也離開了熾天使長宮殿。

等副官們走後，安格斐涅斯也站了起來，到寝殿換了一身簡便的服裝，對以瑟拉說道：“我出去一段時間，你記得照顧好弗萊。”

以瑟拉點點頭。

安格斐涅斯走出了自己的宮殿，站在廣場上長吸了一口氣。這裡距離聖殿不遠，隻要擡頭就可以看到聖殿沐浴在永晝之下的尖頂。一思及聖殿所代表的存在，安格斐涅斯的思緒就再度凝滞了一瞬，複雜紛亂的情緒将這位熾天使攪得心慌意亂。

于是他展開黃金六翼，高高地飛起，飛向了傳送陣。

目标——第四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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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重天，生命庭院的起點，也是元素聚集之地。由于大量的元素交彙，這裡形成了許許多多不可思議的美景，這也讓第四重天成為了聖地。而第四重天最珍貴的地方莫過于留有的創世第一日時天使們栖身的空島，也是在這裡，安格斐涅斯眺望了這個世界的第一次日出。

如今，那塊古老的土地被建設為神聖的呢喃花園，限制進出，隻有在重大節日慶典才會完全開放。

安格斐涅斯沒有從呢喃花園的大門處進入，而是一離開傳送陣範圍就飛了起來，從呢喃花園上方進入。這片花園占據了一整座空島，面積不大不小，外園隻是一些随處可見的草木，内園則僅限熾天使進出，但比之外園也不過多了許多鳥獸而已。

但是隻有在創世紀誕生的熾天使才知道，這裡的鳥獸是從創世紀起便生活在這裡的。一見到安格斐涅斯到來，寂寞的鳥兒們就歡快地将他圍了起來，安格斐涅斯隻要一伸手抓住，鳥兒們便乖巧地在他手心裡做個毛團，睜着豆豆眼望着這位美麗的天使。

它們都是曾經陪伴過熾天使走過第一日的鳥兒的後代，代代繁衍至今，卻似乎依舊記得安格斐涅斯的氣息。

安格斐涅斯在呢喃花園的内園走了走，當年他和同伴們狼狽地搭建起來的沐浴之所仍舊架在河流之上，木頭被魔法牢牢保護着不至于腐朽。看到這些久遠的痕迹，安格斐涅斯暫時将複雜的情緒抛之腦後，想起以往那些懵懂的情感，他都忍不住微笑。

記憶被熟悉的景象重新帶回了遙遠的創世紀。

他想起了弗雷和以列娅發現他有魔法時的失落、但拿葉發現自己沒有名字時的懵逼，以及更早的事情。

他突然想了起來，當初第一次見到神的時候，灰霧曾經離他很近很近，并且……他的嘴唇似乎感受過微涼的觸感。

但是當時的他并不理解這一切有何特殊含義，隻記得神碰了他一下，觸及即分。

現在回想起來，卻一下子給安格斐涅斯又平添了幾分煩擾。

他開始拼命回憶，自己是不是記錯了，其實神隻是碰了他的臉一下。

是臉嗎？也許是下巴？也可能是額頭？

熾天使優秀的記憶明白地告訴他答案，但安格斐涅斯似乎不太能夠相信它。他感覺到心裡亂糟糟的，手心裡的鳥兒啄了啄他的手指，被他捧起來打量着。

“鳥兒……”安格斐涅斯長歎，“你去玩吧。”

将鳥兒放飛後，安格斐涅斯幹脆就地躺了下來，忘卻了熾天使長的禮儀，隻是躺在了草地上。思緒太雜亂，安格斐涅斯反而大腦一片空白，隻能從頭開始捋順。

燼，創世之神，目前為止除了安格斐涅斯，沒有任何生靈知其容貌。

自創世紀以來，創世神創造了天使、精靈、海妖、獸族、矮人，并賜予五族各自一把神器。世界的曆史開始書寫後，神就高高栖居于頂部天空，不問世事。創世神依舊注視着世界的痕迹僅有兩處，一個是天界圖書館裡魔法應用學書籍的金色批注，這也引得天界學者非常熱衷于研究魔法應用學，發現自己的著作有金色批注不僅不因被群嘲而覺得惱火，反而深感榮幸。第二個便是天之律令的雷霆執行，無論是羽毛堕化，亦或者是來自天頂風暴的懲戒，都讓天之律令成為了天國的絕對規則。

在神的影響下，天國超然于凡界，成為了凡界生靈向往的潔白國度。天使也成為了德行的代名詞，凡界生靈都知道，天使的品行在所有種族中是最有保證的。而除了精靈外的所有種族靈魂都将歸于天國，又讓許多未曾跨入過天界之門的生靈對天國多了浪漫的遐想與期盼，盡管他們未曾見過，但已經從無數同伴和先祖的口述中知道自己死後的靈魂能夠進入一個多麼祥和的國度……盡管隻是暫居靈魂之河而已。

但是，心懷怨恨的惡魔依舊在不停地诋毀攻讦創世神。

他們說，神之所以不回應所有生靈，是因為高傲，畢竟蝼蟻怎配與聖靈對話。

他們說，神之所以維護天之律令，是要把天使圈養成乖巧的狗，讓天使活在死闆的規則之内。

他們說，生命本該像他們一般自由，欲望本不該得到壓抑，但神畏懼他們的不羁之心，才反複打壓深淵。

在惡魔的話語下，确實有動搖的凡界生靈頻繁出入于深淵之中。然而沒有天之律令的制裁，凡界各族的王者對于子民的限制有限，甚至無法判斷哪些子民曾經犯過禁令。審判隻來臨在他們死亡之時，這些犯禁生靈直到靈魂在靈魂之河中備受折磨之前，都會像最頑固的污漬一般存于世界，為惡念之力的增長出力。

惡魔的謠言終止于黑魔法被發掘不久後，一場幾乎将深淵震碎的大地震。

至于安格斐涅斯，作為這個世界最特殊的生靈，又是如何看待創世神的呢？

安格斐涅斯此前，認為神也是不屑于插手世間的事情。畢竟有污言穢語的惡魔在，将凡界攪得時常不平靜，神不願理會也是正常的。他作為代理人，能做的就是盡量把天國收拾幹淨，讓這個神時常将目光留駐的地方看起來賞心悅目一點。

那麼長的時間過去，安格斐涅斯發現神确實從未在意過他如何管理天國，似乎天國僅僅是他安格斐涅斯的領土，與神毫無關聯。安格斐涅斯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好不好，神從未對此發表意見。

但直到前不久見到了神的真身，安格斐涅斯才發現完全不是惡魔講的那回事呢。

沒有了心靈傳音帶來的缥缈與距離感，安格斐涅斯終于可以自己親眼去了解神是怎麼樣的存在——

神似乎不喜歡與陌生的生靈相處，往往這個時候會一言不發。

神似乎不太講究吃穿用度，非常地超然物外。

神似乎不太在意天使們是否崇敬他，無法理解守空禦座的意義。

神似乎——不把他本身高高地淩駕于世界之上。

若是有低級惡魔去摸馴鹿王的腦袋，大概會被馴鹿王直接毀滅得灰都不剩。哪怕是溫和的弗雷，如果被低階天使摸頭恐怕都不會太高興，最起碼抄寫天之律令的懲罰還是有的。但是神居然就這麼輕易地忘懷了天界圖書館内的冒犯。

甚至願意讓他來當豎琴老師——

以及後面讓他在信仰的壓力下保持自我——

安格斐涅斯心中澎湃，神給了他的，其實是一道界限啊。讓安格斐涅斯知道，做到什麼程度就好了，無需再進一步。他可以留有自己的餘地，不至于完全将自己當成另類的祭品般奉獻。

怎麼會，有這麼好的神呢。

其實不是這樣的。神既然創造了這個世界，整個世界的一切都理所當然地屬于神不是嗎，無論是其内造物的生命，亦或者是造物發展出來的文明成果，隻要神想要，一切都應當毫無保留地奉獻給神——這也是整個世界中各族流行的主流觀點。

但是燼說不要。

他說，保持更多的自己吧。

“唔……”安格斐涅斯躺在草地上，撩起自己旁邊的鉑金色長發，遮蔽在自己的眼睛上，稍稍擋住耀眼溫暖的天光。

“不能再想了，安格斐涅斯。”他對自己說道。再想下去，滿溢的歡喜就要漲破心靈了，他擔心自己忍不住要向全世界宣告，我們誕生自一位多麼美好的神靈，并不是像惡魔所說的那樣高傲，恰恰相反，他随和、溫柔、從容、體貼。

他賜予生靈們三份禮物，生命、智慧、力量，一份比一份珍貴。

他守護了這個世界一萬年，卻從未要求各族将一切都奉獻給他。

他明明可以擺弄天使就像擺弄玩偶一般，卻尊重了天使的意見。

為何如此幸運，所信仰的是如此一位神靈。

激烈的情感在安格斐涅斯的胸膛中澎湃，他幾乎想呐喊着宣洩出去，最終卻顧忌着身為熾天使長的形象，隻能叫它們憋悶在心中。

一雙毛茸茸的爪子碰到了安格斐涅斯的羽翼，安格斐涅斯往旁邊一看，原來是一隻赤焰虎的幼崽，正站在他的旁邊。呢喃花園中有所有魔法生物的少量個體，這隻小赤焰虎的祖先，想必也是自創世紀時起就居住在呢喃花園了。

見到安格斐涅斯望過來，赤焰虎幼崽歪了歪腦袋，無辜地吐出一聲：“喵？”

“小家夥。”安格斐涅斯坐起來，将赤焰虎幼崽抱進懷裡，忍不住用臉蹭蹭那毛茸茸的背部，在溫暖的小身軀帶着的毛毛裡長吐出一口氣。

“喵喵！”幼崽倒是很乖，任由安格斐涅斯埋在毛毛裡。它撥拉着安格斐涅斯的長發，沒有用到指甲，而隻是毛茸茸的小爪子抓撓着。

“你是專門來安慰我的嗎？”安格斐涅斯逗弄着幼崽的下巴。幼崽被撓的舒服極了，隻是眯着眼“喵喵”叫着，似乎是在同意安格斐涅斯的話。

“真可愛。”安格斐涅斯最終在幼崽的腦殼上啾咪了一大口，幼崽的毛毛被濡濕了些許，等安格斐涅斯想要再啾咪一口的時候，幼崽已經擡起毛爪子按在了安格斐涅斯的嘴唇上。

“喵！”幼崽如是說道。

安格斐涅斯莞爾：“好了，謝謝你的安慰，我的心情平靜多了。”他将幼崽抱在胸前，緊緊地擁抱了一下，“麻煩你咯，小家夥。我也該回去工作了。”

安格斐涅斯将小小的赤紅色幼崽放在了地上。它的毛毛被弄亂了些許，但坐姿依舊威風凜凜。在它晶亮的目光中，天使展開了黃金六翼，宛如優雅的天鵝般飛入雲霧中。

安格斐涅斯，最接近神的存在，他的一舉一動永遠是天國最動人的一抹風景。

一直等到安格斐涅斯的身影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幼崽依舊坐在地上。

神眼顯出了輪廓：“真不錯，創造者，像足了一隻真正的魔法生物。”

地上小小的幼虎身形瞬間膨脹，白光散去，面無表情的燼正坐在草地上：“是你說我把斐奈都攪得沒心情了，應該來安慰一下的！”

“噢，是的。顯然你的獻身卓有成效，而且并未被識破。”神眼誇贊道。

燼理了理被弄亂的頭發，從地上站了起來：“斐奈明明心情就挺好的，根本不需要安慰，而且是我被親親抱抱舉高高了啊！”

現在需要安慰的是他！

神眼看了看燼明顯心情還不錯的樣子，不由得思忖：創造者在坦誠這一點上，還不如天使呢。

若它也能使用魔法，非得把創造者剛剛被撓下巴爽得喵喵叫的景象給留存下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