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熾天使長宮殿的首席智天使侍從，需要非常堅韌的精神與敢于直面黑暗的勇氣，這一點以瑟拉是知道的。

畢竟那可是天國的最高統治者，侍奉在這樣的殿下身邊，當然會不可避免地發現殿下不可展露在公衆面前的一面——

以瑟拉曾有過這樣的擔憂，但是随着時間的推移，這樣的擔心漸漸被撫平了。

安格斐涅斯殿下的身與心跟他展示在外界面前的一樣，高潔明淨，沒有什麼需要遮掩的地方。以瑟拉一邊放下了心的同時，一邊又為這樣風姿動人、内外如一的殿下折服不已。

他所侍奉的，是真正的美德的化身呐——

如果有誰要觸碰殿下，那确實隻有傳聞中聖潔完美的父神才值得吧。而且也隻有像殿下這樣高貴澄澈的天使，才配得上父神偉大神聖的光輝。

甚至就連殿下都已經許願，要終生侍奉父神——

當年殿下的許願一流傳開來後，幾乎整個世界的生靈都為之沸騰了。虔誠的生靈在其中看到了信仰最終的模樣，而衆多其他生靈則在其中看到了愛情最美好的樣子。

如果不是因為這兩位主角都身份特殊，高貴得不容亵渎的話，大概現在世界裡都會流傳着衆多以父神和殿下為原型的閑傳趣話。

以瑟拉用絹布擦了擦手裡的紫水晶杯，又一臉木然地将擦淨的杯子放回到了架子上。

“以瑟拉。”殿下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來了。

以瑟拉轉身，埋頭，深深地俯身行禮：“安格斐涅斯殿下。”

聽到以瑟拉對自己的全稱，安格斐涅斯臉上的微笑都快挂不住了：“我聽弗萊說，今天早上你來過我的寝殿，對不對？”

“是的，殿下，我很抱歉冒犯了您和弗萊先生。”以瑟拉一闆一眼地回答道。

“其實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個樣子。”安格斐涅斯解釋道，“我和弗萊隻是昨天夜談到很晚，因為太累了就睡着了。我們之間的關系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

以瑟拉擡眸：“……我的意見無足輕重，殿下。”

“不不不……”安格斐涅斯扶額，“你的看法對我和弗萊而言也很重要。總之，弗萊他隻是我的摯友，這一點并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以瑟拉的目光落到了安格斐涅斯的脖頸上，那裡盛開了斑斑紅霞，還有輕微的啃咬痕迹：“嗯……”

安格斐涅斯雖然不知道什麼情況，但是見到以瑟拉的目光下移，聚焦在了他的脖頸上，他大概也想象得到那裡會是什麼模樣。他的喉間幹涸：“總之，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以瑟拉一臉麻木：“我明白了。”

安格斐涅斯：“……”

本來是來解釋的，這下好了，他直接坐實了這件事。

以瑟拉幽幽道：“殿下請放寬心，當初您也隻是許願而已，願望這種事情，随着時間推移而變更是再正常不過了。何況感情也同樣是父神賜予我們的美好禮物，我想父神想要的，也僅僅是我們虔誠的心靈罷了，并不會強制要求我們去壓抑情感、保留純潔的身軀。别說您現在與弗萊先生僅僅是摯友罷了，即便未來您與弗萊先生在感情上有所發展，那也是非常自然美好的事情，無需被世間生靈問責，更無需向我解釋些什麼。”

安格斐涅斯：“……”

以瑟拉再一俯身行禮：“那麼，我先去工作了，殿下。”

安格斐涅斯：“……”

————————————————————————————————————

惡誕深淵。

“真是的，我們都快把整個深淵都翻過來了，也沒有找到您要的那個天使啊？”玫瑰王的指間把玩着一支嬌嫩欲滴的玫瑰，“馴鹿王，您确定那真的隻是一個雙翼天使嗎？能從您手下逃走的，最差最差，也得是一個熾天使吧？”

“……大概吧。”馴鹿王隻是低頭看着自己攤開的右手手掌，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剩下的魔王們對視了一眼。今天這場會議能開起來，還是靠玫瑰王好不容易将馴鹿王從深淵王宮中請出來才順利進行的，隻是看這位深淵之王的模樣，分明心思就不在這場會議上。

小醜王完全不在乎什麼入侵的天使，他用嘶啞的聲音道：“既然天使沒有抓到，那麼為了那個天使而擱置的計劃可以繼續進行了吧？”

“嘿嘿嘿……我可等不及看到那些天使們目睹極光巨獸的殘屍時臉上精彩的表情了！”撲克王興奮地笑了。

“我可以享用極光巨獸的血肉嗎？我從未體會過熾天使級别的元素生命的口感。”南瓜王也躍躍欲試起來。

撲克王：“極光巨獸是元素生命，它的身上沒有血肉……白癡！”

南瓜王吭哧吭哧道：“那，我要吃極光巨獸，無論是血肉也好，還是暗元素也罷，我全部都要享用！”

唯有玫瑰王一臉憂傷：“馴鹿王，哦，偉大的馴鹿王……為何您的臉上露出這等憂愁之色？請告訴我您在思慮什麼吧。”

玫瑰王靈巧地落至馴鹿王身邊，用雙手輕柔地包住了馴鹿王攤開的右手手掌。

馴鹿王的視線被玫瑰王占據，似乎剛剛從遙遠的思緒中抽身回來，他緩緩道：“他說，‘這樣最好’。這樣最好……嗎？”

“他？‘他’是誰？”玫瑰王皺眉，完全沒有聽懂馴鹿王在說什麼。

“呵呵呵呵呵呵呵……”馴鹿王低低地笑出了聲，那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悲涼，簡直如同惡鬼幽魂自葬身之處發出的絕望嘶吼。四個魔王全都被鎮住了，他們驚詫地看着好似發了瘋一般的馴鹿王——從深淵擁有了真正的深淵之王開始，他們所認識的馴鹿王，便一直是冰冷的、殘忍的、冷漠的大惡魔。

馴鹿王隻是慘笑，無意向魔王們解釋什麼。當步履蹒跚地離開會議室時，馴鹿王留給他的下屬們的最後命令是——“别來打擾我。”

魔王們面面相觑，不理解發生了什麼。

……

最初的時候，深淵還不叫深淵，這裡沒有如同雜草般肆意生長的惡魔，有的隻是一個寂寞黑暗的巨型洞穴而已。

半人馬緊靠着岩壁，蜷縮着四隻蹄子。岩洞裡十分陰冷，這裡的一切對于剛剛誕生的人馬而言都是陌生的。

他的眼睛不能夜視，因此半人馬隻能通過觸摸來認識身邊的這片黑暗。有時他摸到的是一片幹爽的岩壁，有時摸到的是一手水腥味的潮濕，有時卻是腳下被絆了一下，跪倒在地上。

由于上半身是人形，重心較高的緣故，往往半人馬一摔跤，就摔得極為慘烈。加上這個岩洞地形複雜，有許多縱深高的石坡石道，還沒有走出多遠，半人馬已經摔得傷痕累累。

半人馬抹了一把傷口，有點潮濕。放在嘴裡一舔，鐵鏽的腥味。

黑暗中，突然傳來一道聲音：“你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不見嗎？”

“看不見。”半人馬回答道。

那個聲音沉默了。過了一會兒，那個聲音又回來了：“你想吃東西嗎？在你的左前方就有食物。”

“這不可能。”半人馬坐在原地，依舊動也沒動，“我在這裡從未見過任何能吃的東西。”

若他實在饞了點，他便舔岩壁上帶着腥味的水，連帶着細絲似的水藻一起舔進肚子裡去。

“是真的，你相信我。”那個聲音很堅持，“往前走走看。那是一堆果子。”

半人馬半信半疑地往前挪了挪。幸好這一路過去都是平地，半人馬沒有受什麼傷就很順利地摸到了那堆圓滾滾的東西。

他拿起其中一枚果子聞了聞，是與這處陰冷地底截然不同的清香。

“居然真的是食物……謝謝你。”半人馬朝着聲音的方向道謝，“謝謝你願意把食物分享給我。”

“嗯。快吃吧。”那個聲音隻是說道。

一口咬下，植物豐盈充沛的汁水盈滿了口腔。比岩壁上的水更加清甜的味道，還有着好聞的香氣。半人馬珍惜地吃着果子，不知怎麼的，岩洞好像亮了起來。

不，不是岩洞變得明亮了。而是他的眼睛逐漸能在這片黑暗中捕捉到一切細微的輪廓與細節。半人馬意識到這個岩洞對他而言不再是一片陷阱重重的黑暗了，這裡成了他能暢通無阻的王國。

“我……我能看清東西了！是這些果子的作用嗎？還是你為我做了什麼？”半人馬四處張望起來，想要看看那個一直隐匿于黑暗中幫助他的生物，“你……你在哪？”

分明沒有聽到離去的腳步聲，但是确确實實的，在他的身邊并無第二個生命。整個空寥寥的岩洞中，隻有他一個會動的生物，也隻有他的面前，突兀地堆着一堆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