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她睜着眼睛到天亮,何雨嬌和吳燕去車間了,夏燭稱說自己不太舒服,今天就不去了。
兩人走後,她才從床上坐起,也不知道在夢裡不遵守工廠的規矩制度曠班會怎麼樣。
今天仍舊是陰天,夢裡似乎片刻沒有明媚過。
再次從被護欄遮得嚴嚴實實的窗戶看下去,院裡藍色的人潮就像陰天裡一朵一朵水汽飽滿的雲,潮濕地遮蔽原本燦爛的陽光。
她有些頭疼,覺得自己隐隐覺察到了這場夢境的關鍵人物,可就是無法切實抓住,在不大的屋子裡來回走了幾圈,夏燭又躺回了床上,吳燕床鋪底下的木頭紋理有助于她理清思緒。
不知道是不是一夜沒睡的原因,或者腦細胞消耗太多,夏燭這一躺竟然不知不覺中睡着了。等她再次醒來,屋内的光線已經暗得不行,書桌上何雨嬌的鬧鐘顯示已經是晚上六點四十五了。
這一覺睡了一整個白天,車間那邊這會兒都快散工下班了。
休息了一會兒頭腦确實清明了許多,夏燭覺得自己的思考能力又再次恢複,她下了床,站在沒有拉亮電燈的房間中央,回想自己第一晚從這間屋子裡醒來的場景。
夜半的哭聲,看似正常的舍友,一覽無餘的房間。
這些天來發生的一切都在她腦海中迅速過了一遍。
然後她就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一個從一開始就偏離軌道的錯。
走到書桌旁邊,夏燭拉開了唯一沒上鎖的那個抽屜。
今天的黃昏罕見有了顔色,就在天地一線之間,夾雜着金黃色的絲絲縷縷的流雲,夏燭穿過院子跑進車間大樓,當然這裡已經恢複正常,沒有前一晚的焦人群堵住大門。
一口氣爬上三樓,下班的鈴聲已經從廣播裡傳來,有人陸陸續續出現在走廊中,夏燭逆向擠在人群裡,終于擠進了302車間,她遠遠看見何雨嬌從工位上站起身,身邊吳燕也在。何雨嬌也看見了夏燭,她同吳燕交換了一下眼神,兩人都朝夏燭看過來。
“身體好點了嗎?這會兒都下班了,你怎麼還過來了?”何雨嬌看着夏燭走到跟前。
她點了點頭,不想再做額外的寒暄,于是開門見山。
“周曉莉和王經理是什麼關系?”
夏燭剛說完,就見兩人的臉色一變,何雨嬌換下那副熟絡熱情的臉,嘴角和眉毛默契地往上一挑,她的眼睛将夏燭從頭到腳掃了一遍,夏燭覺得自己心跳開始變快。
“你說呢?你覺得是什麼關系呢?”何雨嬌的語氣連同表情都顯得意味深長。
夏燭正要說話,一直沉默的吳燕突然嗤笑出聲,她蒼白的臉上挂着兩塊巨大的青黑眼圈,襯得她本就大的雙眼更是要掉下來一樣。
吳燕保持着一種從下往上看的姿勢盯着她,從嘴裡一字一頓吐出音節:“自欺欺人。”
“什麼……”夏燭話還沒說完,車間内的燈光突然熄滅,隻有微微的天光從高窗透進來,身邊的何雨嬌和吳燕神色不變,隻是保持同樣的姿勢盯着她一言不發。
夏燭擡起頭,她注意到正對着她們的窗戶上,密不透風的防護網中挂着一絲絲飄帶一樣的東西,正在迎風招展。她身邊,平時工位旁的女生,從剛才起就在座位上埋着頭理着什麼東西,這會兒朝着夏燭的方向轉了個身,借着昏暗天光,她也看清了女生手裡的動作。
女生已經完全變了樣子,大半頭發從焦黑的頭頂脫落,另一些粘黏在頭皮上,她正用殘缺的手往身體裡掏送着從胸腔流出來的爛肉,隻是因為手掌心中間的肉有一半掉落耷拉着,空出縫隙,那些碎肉剛被撈起又從漏洞裡流掉。
女生邊撈邊念叨着“不好看了”“不好看了”,她的頭頂還卡着一半粉色的塑料片。
夏燭轉頭看去,整個車間不止這一個焦人,座椅上,門口,窗下都站着一些。
她們都是曾在這裡辛勤工作的女工。
“滋滋——”,頭頂的白熾燈管閃爍了幾下,又重新亮起來,身邊的景象皆恢複正常,何雨嬌和吳燕不再看她,面無表情地從她身邊走過,消失在門口。
夏燭沉默了一瞬,然後追了出去。
可是兩人明明才剛離開,她一路跑進院裡卻不見二人的身影,這會兒天完全暗了下來,剛才還人來人往的四周如今靜悄悄的,别說何雨嬌和吳燕了,一個人也沒有。
天一黑,也許此處就不再安全,她想了想先回寝室去。
走在樓梯上,夏燭正回想着剛剛何雨嬌二人的神色态度和她們口中的話,空蕩蕩的樓道裡突然傳來清晰可辨的哭聲,隻是都不再像往日那般哀怨空靈,反而充滿了怨毒凄厲。
夏燭預感不妙,按照道理這個時候太陽剛剛落山,哭聲不該這麼早出現,她大步跑起來,哭聲卻緊緊追着在身後。
推開寝室的門,何雨嬌和吳燕坐在書桌前,天色已暗她們卻不開燈。夏燭直接走上前去,她直視着何雨嬌的雙眼。
“我是誰?”夏燭問道。
“什麼?”何雨嬌一副很好笑的模樣,“小夏你這是這麼了?”
“我是誰?”她繼續問。
“你是小夏呀。”
“我的,名字。”
何雨嬌往椅背上一靠,眯起眼睛,黑暗中辨不出神色。
“夏麗芳,你發什麼神經呢。”
深呼一口氣,夏燭心裡的猜想被證實。
夏麗芳,何雨嬌口中的小夏從來都不是指夏燭,她從一開始就錯了,認定自己進入夢中仍會是自己,原來她扮演的一直是另外一個人。
那麼,王經理口中的“曉莉”應該是“小麗”才對,所以那個精緻昂貴的首飾盒才會出現在夏燭也就是夏麗芳的抽屜裡。
現在,出夢的關鍵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