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燭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色。
她攀着藤梯爬上地面,遼闊的土地上種滿了四季不同的各式作物,夜色裡螢火蟲像傾灑而下的星鬥在田間起伏,它們飄忽的身形好似大地的呼吸,暖黃色的光點聚集在一起足以照亮根莖下躲伏的小蟲。遠遠看去土地被劃分成了不同的區域,每一塊地頭都豎着一塊一人高的木牌,木牌旁斜斜綴着一盞小燈。
她驚訝地發現地裡此刻還有勞作的人在其間穿梭,散布在這片土地上的還有亮着燈火的一戶戶人家。豎起耳朵甚至能聽到屬于夏季的蟬鳴和秋天蟋蟀雨點似的聲音。頭頂有冬季時常看不見身影的月亮近在咫尺的明亮,星河清晰,夜風溫暖,凍僵的四肢開始從末端融化,她從雙腳感受到了大地的溫度,那股暖氣慢慢蒸騰上臉頰。
身後的兄妹倆也爬了出來,風楓牽過夏燭的手腕。
“阿燭,歡迎你!”
三人穿過長滿紫色野花的草地,穿過一條潺潺小溪,路過幾個熱情招呼夏燭的人,風楓說那是她的四表姨和三姑父。
最後停在一棟兩層樓的小院前,風眠上前推開木門,夏燭注意到門邊挂着一塊門牌,上面畫着四個頭戴花環的小人,小人下方是彩色蠟筆歪歪斜斜寫着“楓眠的家”。
院子裡有一棵紅楓樹,焰色更勝暗淡的天光,四周種遍開得繁茂的花,圍牆腳下小池塘中還有幾尾顔色稀奇在夜色中隐隐發光的小魚。
風楓在院子裡大叫:“老媽老爸!俺們回來啦!”
那扇亮着燈的玻璃門中,碎花棉簾晃動了一下,緊接着掀起一角,一個系着鵝黃色圍裙,戴着袖套的中年男人推開了門,随着飄來一股食物的香味。
男人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他的眉眼淡淡和風眠簡直一模一樣。
“回來啦,夏燭同學路上累不累,肚子一定很餓,飯馬上就好哦。”
連說話的語氣也像,男人簡直是加大版的風眠。
風楓像炮彈一樣沖進房間,一路上爆出很多裝備,鞋子,小挎包,風眠跟在她身後将東西一樣樣拾起然後歸位。
夏燭呆呆站在門口,木紋清晰的地闆看上去幹淨明亮,她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踏進來。好在風眠總是貼心的存在,他從門口的鞋架裡取下一雙毛絨拖鞋放在夏燭面前。
“老爸新買的,專門為你準備的。”風眠眼睛彎彎,他安慰夏燭,“他們也許有點太過熱情,你不用為自己的尴尬自責,怎麼舒服怎麼來就好,我和小楓很喜歡你,老爸老媽也會喜歡你的。”
夏燭在心裡暗暗吐了口氣,她努力朝風眠揚起一個和善的笑容,又怕顯得怪異然後迅速地下頭去,換起拖鞋。
風楓不知道又從哪裡鑽了出來,她嘴裡塞滿食物,說話含糊不清。
“達皺幾!”她沖着夏燭張牙舞爪。
“達皺幾!”
夏燭看不明白。
“老爸今晚做了大肘子,小楓的最愛,阿燭你喜歡嗎?”風眠路過充當了一下翻譯然後徑直走向廚房。
夏燭點點頭,她注意到風楓臉頰旁的醬汁,猶豫着要不要幫她擦掉,下一秒就被風楓自己用一個艱難的角度舔掉。
“阿燭,老媽在給你收拾房間!跟俺來!”說完就拉着夏燭穿過客廳,踩着木質的樓梯噔噔噔上了二樓。風楓家裡随處可見綠植鮮花,樓梯拐角的窗戶邊甚至長滿金燦燦的稻穗,在白色棉布做成的窗簾下随着夜風顫巍巍地搖擺。
二樓的走廊盡頭豎着一把木梯通向閣樓。
“阿燭你喜不喜歡住閣樓,俺原本想把房間騰出來給你,俺去住閣樓!可老媽不同意!她總說俺會把閣樓弄得一團糟,哪有那麼誇張,俺隻是打算在上面建造一個植物培育基地!”
“我住哪裡都行的。”她真的住哪裡都行,夏燭的适應能力很好,她甚至做過野外生存的練習,天為被,地為床,無論怎樣她确信自己都能在這個世界上活得好好的。
風楓爬在前頭,夏燭跟在她身後,閣樓的房間比想象的大了很多,寬敞明亮,并不壓抑。家具器物一應俱全,甚至談得上豐富溫馨,老實說是她見過最好的房間了,看着繡滿花枝的床鋪,和書桌旁邊堆滿書籍的架子,夏燭鼻子有些發酸。
一個女人正站在窗邊往綠色的玻璃花杯裡裝進一把紫風鈴,夏燭盯着那個背影,紅褐色的長發用一塊頭巾包在腦後,隻掉出幾縷掃在後頸處,女人的皮膚也并不白皙,和風楓一樣是一種溫暖的小麥色。她穿着一套淺紫色的棉布裙,袖口挽在手肘處,察覺到兩人的存在,她放下手裡的鮮花,轉過身來。
一陣夜風吹過來,吹起女人垂落在外的發絲,夏燭聞到一股淡淡的帶着溫度的香,她不知道香氣從何而來,可是她的眼眶卻被蒸得發熱。
“老媽!俺順利把阿燭帶回來了!”風楓沖向女人,像一隻小鳥一樣撲進女人的懷抱,毛茸茸的辮子在棉布衣裙上蹭得淩亂。
女人擡手揉了揉風楓的腦袋。
“總是這麼厲害。”她說。
然後女人擡起頭來,微笑着看着站在一邊莫名顯得可憐的夏燭,她朝夏燭伸出手臂,招呼她往前來,走到她身邊去。
“夏燭同學也很厲害,跟着這個小皮猴趕了一天路,累了吧,過來,來這邊,給我瞧瞧,小楓可是把你誇上天去了。”女人聲音溫柔又堅定,她看上去氣血豐盈,臉色紅潤,招招手,夏燭就不自覺地挪動腳步,想要走到她旁邊去,聞聞那香味是不是從她身上傳來的。
她這樣想着也這樣做了,夏燭走了過去,順着女人的姿勢交出了自己手,女人的手溫暖得不可思議,夏燭覺得自己腦袋暈乎乎的,她的臉頰有些發燙,呆呆地看着面前人的嘴一張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