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野像是遊戲屏幕,隻能随着腳步地前進緩慢加載圖像,她走到大門的矮牆附近,首先确認了門是鎖上的,免得她費力翻牆後發現其實是可以從大門直接走的。
拳頭大的鎖頭被鐵鍊牢牢拴住,還是得翻牆。
夏燭退後了幾步,一個蓄力蹬上粗糙的土牆,雙手撐住牆頭輕松翻到了校外。
堤岸接近海面,此處的霧氣更大,走在堤岸上也許稍有不慎就會踏空跌進大海,夏燭隻好貼着斷崖邊走,直到找到一處還算緩和的,有着力點的地方,決定從這裡開始爬。
好在今天沒有起風,隻是石面比較濕滑,每次下手都得穩當。
這個斷崖不算太高,沒費多大的力氣就爬了上去,夏燭小時候最愛爬樹,越高越好,爬到最頂處的樹冠,天也更廣,地也更闊,高大的爺爺變成小小一個,站在樹下朝她揮手。
站得越高,煩心的事情都會變得微不足道,想着這個世界上還有那麼多角落需要探索,不應該忙着難過忙着煩惱。
那已經是好多好多年前了,平原上最高的那棵樹春色常在,爺爺卻變成了永遠小小的一座土包,世界還大,有一段日子夏燭不确定自己還要不要去探索,畢竟無論去到哪裡再回來的時候也沒有人在等她,而冒險的意義則變成了沙漠上的一棵風滾草,不如說是流浪。
但現在站在比無邊大海更高的斷崖上,她堅信自己一定要做些什麼,不僅是現在,而是未來的每一刻。
風滾草似乎選擇在一片綠洲附近紮根,它告訴自己這裡土壤濕潤,風景優美,适合生存,其實隻是看見了另一株草在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斷崖上面的視野并不開闊,周圍都是白茫茫一片,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憑着記憶中黑影閃過的位置走到了斷崖的盡頭,雨衣的帽檐有些遮擋眼睛,她用手微微扶住,腳下都是碎石和小小的積水坑,沒有那日一閃而過的黑影。
石塊是暗色的,表面被風化,雜亂堆砌在一起,如果有什麼掉落在這裡或許很難發現。夏燭的鏡面上起了一層霧氣,她用手指抹開其中一邊,一個閃亮的東西就在亂石的夾縫中被發現。
她趕緊蹲下撥開石頭,擦掉眼睛另一邊的霧氣,将那東西撿了起來。
她想了千萬種結果,都沒有料到會是這個。
一支黑色的,流光溢彩的羽毛,像削薄的烏金偶然遺落。
在這個所有生物都有被創造理由的夢境世界裡,一片似曾相識的羽毛出現在崖頂的岩縫中。
她将羽毛收進薄衫的内兜,原路返回下了斷崖,用同樣的方式進了校園,這次出行意外得順利。
可還沒走幾步,就發現院子裡居然站滿了人,貌似所有的學生都走了出來,他們圍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什麼。
夏燭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快步沖進人堆,撥開前面擋住的學生,找尋兩個熟悉的身影。
幸好,隔着幾人看見了對面牽在一起的兄妹倆,風楓的雨衣沒有完全遮住她的臉,雨水順着額發滴在臉頰上。
也許下次應該準備點感冒藥之類的,不過好在自己的能力還算得上有用。
然後她才注意到,衆人圍出的一塊地面上,躺着一團很難稱得上生物的東西。
這個東西勉強能看出一些人形,但也僅限爛肉堆中隐約露出的人頭,塌陷的胸腔。人頭的後腦勺上本該是頭發的位置長滿了密密麻麻的膿包,每一個膿包都晶瑩剔透,皮被撐到變成薄膜,似乎下一秒就要爆開,漿液四濺,就像它的胸腔一樣。
它原本的身軀應該是瘦弱的,但是裝了一肚子的人頭就被脹得巨大,最後不堪重負地破掉了,流出一地肚腸和數十顆人的腦袋任由雨水不客氣地沖刷。
那些腦袋泡在胃液中卻不見腐蝕,全都保持着鮮活感,有男有女,有年輕的也有中年的,有的甚至臉蛋紅撲撲,似乎還氣血豐盈地活着,被幾個浮腫的男人頭壓着的那顆腦袋甚至還戴着眼鏡。
這東西的下身已經不成人樣了,它的雙腿就像失去了骨頭,軟綿綿像兩條死去的沙蟲一樣地攤在地上,皮膚表面還長滿了大小不一的類似吸盤的東西,連帶着它十個蜷曲的手指尖上都長有一個肉感十足看上去Q彈無比的吸盤。
看着它細弱脖子上頂着的臉,以及這身衣服和旁邊地上的毛線冷帽,夏燭總算知道了今天的校外探險為什麼出奇順利。
地上這個糊作一團的生物,就是他們的老師。
夏燭隔着暴雨和兩人對視,正要上前,那堆東西突然開始抽搐顫抖,一種不安的嗡嗡聲從肉堆裡傳來,仿佛來自地心低頻的嗡鳴,緊接着所有的人頭一齊睜開了眼睛,張開了嘴巴,它們都朝着一個方向,水池的位置,無比整齊地發出相同的吟誦。
“昨日!”
“今日!”
“昨日!”
“今日!”
“舊神!”
“恩賜!”
……
男男女女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如同一個小型的合唱團,而雨水似乎成了歌廳的壁壘,将那聲聲唱頌十倍放大帶着顫動的回響傳到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裡,隻一個音節就能震蕩五髒六腑,攪動腦漿,仿佛聲音是從自己的身體中,從每一個細胞裡發出的,那種感覺,是可怕的如影随形,是無處可逃。
夏燭感到一陣暈眩,雙腿軟了下去,她吃力地擡手捂住了耳朵,被雨水遮擋的視線裡風眠死死地抱着風楓,雙手捂着她的耳朵,但自己卻隻能生生承受這股無法言說的力量。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變得黏膩,好像快要融化,鼻腔中充斥着一股腥臭的魚腥味,有什麼東西從裡面流了出來,也許是血,也許是腦脊液,但他已經無法思考。
吟誦越來越響,身後的水池漫出膿液一般的綠水,就快要爬上風眠的腳背。
叽裡咕噜的不知道在說什麼。
“舊神,恩賜是吧?”夏燭咬緊後槽牙,撐着地面站了起來,沒有了遮擋,吟誦像一把利劍插入她的耳道,直搗大腦,一股溫熱的液體也從她的鼻腔中流了下來。
她現在終于知道這個夢境的執念到底是什麼了。
神這種東西,還是存在在文藝作品中就好。
她艱難地走向那攤東西,一腳踢散了人頭堆,所有吟唱瞬間消失,雨聲重新接管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