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過半,建業城中依舊燈紅酒綠。
一駕華麗的馬車疾行而過,劃破微醺的夜風。
誰人不知,此乃南齊最為尊貴的悟真公主的車駕,并無人敢阻攔。
隻是偶然間簾随風動,露出車中景象,有一青年正襟危坐,其身姿挺拔,卻以一副銀色假面遮住了俊秀容顔。
車外看不見的簾下,有一少女正被他抱在懷中,雙頰的粉色令其姿容愈發醉人,但蹙起的秀眉卻告訴他,她分明很不舒服。
“再忍忍,馬上就到了。”
青年輕聲安慰。
然眼看着,少女雙頰的粉色還在加深,身體也越來越熱。
等終于到達公主府時,她已經軟得無法走路。
隻能由他抱起,急匆匆踏入内殿。
正待傳召府醫,卻被她攔住——
“不,這是最厲害的藥……府醫也沒有辦法……”
“不要叫他們知道……”
她抱住他的雙肩,不肯松手。
并于理智與本能的鬥争中,艱難的說出了那句話——
“幫我……”
他垂目看她,眸中幽深的冷靜之下,是看不見的掙紮。
“殿下府上還有那麼多美男,為何不叫他們?”
藥力越來越強,她的語聲也愈發艱難,“你與他們不同……”
“有何不同?”
他似乎在故意考驗她的意志力。
卻見她艱難起身,撐在他的胸前,“我……喜歡你。”
而後摘去了他的假面,将唇覆在他的唇上。
柔軟的,顫抖的吻。
啪的一聲,有什麼斷了。
他将她抱住,回吻了過去。
……
~~
四年後,上京。
立春雖過,天氣還未暖和起來,新拔上來的井水依然有些刺骨。
尤其對于自小錦衣玉食的明熙而言。
但身為一名浣衣局的宮女,她并不能露出異樣,仍努力忍着涼意,搓着盆裡的衣裳。
“都麻利着點!晌午之前必須洗完這批衣裳,幹不完不許吃早飯,午後還要再加分量!”
此時天光尚未大亮,這院中已經忙碌了小半個時辰,管事太監抱着拂塵在院中巡邏,時不時還要抽打哪個手慢的一下,滿院不聞人語,隻聽一片搗衣聲。
這北周境内處處嚴苛,她身為敵國公主,能混入這宮廷已是不易,隻能姑且忍下眼前之苦,盡快尋到機會完成大事才成。
眼看又是一個時辰過去,早飯終于送了來,此時早上的活計已經做得差不多,那管事的常太監一聲令下,衆人紛紛奔向盛飯的大木桶。
須知那不過是這宮中各處的殘羹剩飯罷了,明熙嫌惡心,隻從一邊的筐中拿了塊黑色的雜糧餅了事。
正欲找處清淨地方歇一歇,餘光卻瞥見院外有一矮矮瘦瘦的宦官走來。
她便頓住了腳步,趁人不注意,去了院外的無人處。
“姑娘……”
來的是趙懷,自幼看着她長大,原本是她南齊公主府的近侍。
——半年前,這北周的鐵騎攻破了她們南齊的國都建業,皇兄身死,皇嫂及年幼的侄子南逃,家國一夕破滅。
舊臣們或跟着侄子南逃,或各自隐匿,隻有她潛入了這北周皇庭,要辦一件大事。
此舉十分兇險,她原不打算連累他人,怎奈趙懷幾個放心不下,執意一道而來,要在暗中護着她。
此時瞧見她手裡的黑色雜糧餅,趙懷着急又心疼道,“您何曾吃過這樣的苦,咱還是走吧!”
“不必再說了。”
明熙隻道,“可是有什麼消息?”
趙懷應是,這才說起正經事,“明日上元節,前朝與後宮都有大宴,典膳司人手不足,要從各處調人手。”
調人手?
明熙想了想,“他們從前擺宴也都調人手麼?”
趙懷道,“今次太後做主,除過宗親命婦,還邀請了不少上京的世家貴女。”
明熙了然。
——這北周的皇帝是個怪人,明明登基已有三年,歲數也不小了,後宮卻空無一人。
就算他不急,這北周太後也該急了,想來,這場宮宴應是另有深意。
“另外,眼下開了春,司苑局也缺人手,尚宮局還打算再從外頭招人,”
趙懷又道,“尚宮局的人方才已經去到針工處了,估摸很快就要過來了。”
明熙點了點頭,便要回去準備,卻瞥見趙懷滿臉的擔憂,遂又頓步道,“要離開浣衣局,這是唯一的機會。”
她千裡迢迢,可不是白給這些北周皇室洗衣裳來的。
……
匆匆吃罷早飯,浣衣局重又投入忙碌之中。
明熙心間有了數,洗衣的同時留心院門處,一陣過後,果然見有尚宮局的人到。
那管事的常太監上前與對方交談幾句後,立時朝衆人發話,“洗完了的到前面來一下,都快着點。”
明熙曉得,那必定是來挑人的,遂加快洗完剩餘的幾件衣裳,便要起身上前。
哪知就在此時,身旁又驟然高出一摞髒衣。
順着看去,離她最近的那個叫翠娥的女人手還未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