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傍晚,明熙還在禦花園裡忙碌。
明日就是花朝節,今日祭壇已經搭好,各類花木也已經就位。
隻因太後交代要将壽安宮中她養的那幾盆花放在最前頭,她今日需提前确認好擺放的位置,待到明早儀式前再将那幾盆嬌貴的花搬過來。
“念貞……”
身後忽然響起趙懷的聲音,明熙回頭,果然瞧見趙懷抱了盆珠光繡球到了她近前。
“你怎麼又過來了?”
她不動聲色的環顧左右,低聲道,“這兒人多眼雜,不怕被瞧見?”
趙懷将手裡花遞給她,也低聲道,“我放心不下,特意來瞧瞧您。”
語罷又故意揚聲道,“此乃内府局敬奉花神的花,還請姑娘放好。”
“有什麼放心不下的?”
明熙接過繡球端詳,順手摘掉幾片多餘的葉子。
趙懷趕忙又低聲道,“方才太後給乾明宮遞了旨意,料想明日,那人或許會在花朝宴現身,羽林衛已經在宮裡宮外都安排了許多人手,您明日萬不要動手。”
卻見明熙瞥他一眼,“你當我傻?”
她不怕死,亦不是莽夫,便是真的要死,也要死得其所才成。
見她如此說,趙懷這才稍稍放了心,忙又問道,“您在壽安宮可還好?”
明熙給那盆繡球花找了個合适的位置,邊放邊道,“吃的不錯,住的也更好了。”
在太後跟前當差,自是别處比不了的,壽安宮的值房雖然也是通鋪,但隻有五六人,且被褥夠厚夠軟。
吃的也有四菜一湯,雖然味道依舊難言,但看起來總歸像樣些了。
“不必總是擔心我,”
她又道,“我心裡有數,就算要動手,也會挑萬無一失之時。這宮裡人多眼雜,你還是要注意些,快回去吧。”
趙懷點了點頭,又叮囑她道,“您也早點回去,免得晚了挨餓。”
明熙一笑道,“壽安宮的人還好相處,會給我留飯的,放心。”
趙懷這才又應好,趕緊往外走。
這個時辰,宮人們或是伺候主子用膳,或是自己準備吃飯,外頭原本沒什麼人,不想他才出了禦花園沒多久,卻見有一高大身影迎面而來。
雖未穿龍袍,也未坐肩輿,但那副姿态架勢,除過這北周的天子,不會有第二人。
趙懷立時跪地垂首,如其他人一樣行禮。
說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與對方迎面,雖則自問并無什麼破綻,但那股帝王的威壓還是叫人免不得生出幾分緊張。
好在很快對方便經過他,繼續往前去了,一切并無異常。
趙懷松了口氣,也立起身來,繼續快步離開。
卻不想,待他在甬道上拐過彎後,蕭元徹卻漸漸将腳步停了下來。
這個人,他見過。
在從前的南齊公主府,那個姑娘身邊。
他甚至還記得那姑娘叫對方名字時的語氣——
用軟軟糯糯,獨屬于她的味道,拖着一點慵懶的尾音,“趙懷……”“趙懷啊……”
代表着那是她自幼便十分熟悉的人。
原來,此人也在此?
……
先前的遲疑猶如雲開霧散,一切已經無需懷疑。
跟在後頭的高壽隻見,君王的腳步忽然就輕快起來,仿佛有什麼喜事一般,愈發着急的直往禦花園而去。
進了禦花園,稍稍環顧,蕭元徹很快就瞧見了正在祭壇邊收拾花木的那個姑娘。
他叫高壽在一旁等着,自己走了過去。
其實明熙原本沒準備待這麼久,隻是眼見其他人擺放的花木要麼枝幹歪了,要麼葉片過雜,實在看不過眼,便又忍不住收拾起來。
許是做的有些太過認真,等她發現有人來時,對方已經到了身後。
她忙回頭,卻不想對上了一張極為清俊的臉龐。
唔,長眉入鬓,眸若辰星,眼尾恰到好處的微微上挑,直挺的鼻梁下是兩片好看的薄唇。
臉側的線條亦是十分得當,軟一分太柔,硬一分又太冷,而他正在硬與柔之間,挑不出任何毛病。
總之,是極為賞心悅目的一位美男!
明熙看呆了一瞬。
但在觑了觑對方高大的身量之後,她又猛然驚覺,此人似乎是那個狗皇帝蕭元徹!
雖然前幾次見面她都垂着頭,并未能看見對方的臉,但看面前人的打扮,既非宦官們的圓領袍,又無羽林衛的護心鏡,除過那狗皇帝,還能是誰!
心間立時一個激靈,她忙垂下頭,向對方行了個禮,道,“參見陛下。”
又在心間暗忖,這狗皇帝悄悄來到她身後,究竟是想做什麼?
卻不知此時,面前人也正陷入措手不及之中。
方才四目相對的瞬間,蕭元徹已經絲毫不再懷疑,亦舍不得移開眼。
——那眉眼雙腮,一如當年一般绮麗。
這就是她。
就是他一直在找尋的人。
隻是他的滿腹話語還未張口,她卻忽然向他行起了禮,如同陌生人一般?
莫不是怕周遭有閑雜人等?
蕭元徹頓了頓,先緩聲道,“不必行此大禮,快起來吧。”
然而話音落下,意外的又換成了明熙。
——這狗皇帝的語氣怎的這般溫和?竟與前兩次在壽安宮裡完全不同?
一時猜不出緣由,她暫且先應是,站了起來。
卻聽對方又用十分溫和的語氣道,“何時會養花的?”
“???”
明熙不由皺眉,這人記性不好麼?
上回在壽安宮第二次遇見時,太後明明也如此問過她,她也明明回答了,那時他就在一旁。
依然猜不出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她便又答道,“家中父母以養花為生,奴婢從小跟随父母種花,算是耳濡目染。”
哪知這話又叫蕭元徹再度一噎。
——明明近前沒有旁人,她怎麼還是如此對他說話?
且把頭垂得那般低,再也不看他一眼。
……
她一定是在怪他。
怪他當初的不辭而别。
咽下一絲澀意,他隻好又道,“來這裡這麼長時間,吃了很多苦吧?”
——想那南齊奢靡,她金枝玉葉更是嬌貴,平素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不說,連生水都不曾碰過。
如今竟然來到他宮中做起了最辛苦的活計,還要挨餓受罰?
而浣衣局的人又是那般待她,便是她想來尋他,必定也是沒有辦法。
當年的他沒有選擇,但如今,皆是他的粗心大意所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