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明熙也知道,如今人在深宮,這藥并不好獲取。
她便又問趙懷,“你近來可有出宮的機會?”
趙懷不知她的打算,隻道,“暫時沒有,不過禦膳房可與外界接觸。或許可以找找淩霜。”
淩霜也是随他們一起來的,從小陪明熙長大,原本是她的近衛,因着身材壯實些,進宮時被挑去了禦膳房出力。
但須知淩霜如今也還是個擇菜的,隻怕也做不了什麼,還是要等公主府的其他人來到上京再說。
她又問趙懷,“近來可有嫂子與阿霁的消息?”
阿霁便是她那年僅六歲的侄兒,也是哥哥留在人世唯一的骨血。
卻見趙懷道,“我隻聽說他們往豫章去了,北周的人馬目前尚盤在江州,沒有窮追,
他們應是安全的。”
明熙默默歎了口氣。
但願如此。
畢竟今次的禍亂,除過那狗皇帝害死哥哥,嫂子的娘家謝氏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若不是嫂子那酒囊飯袋的侄子謝景秀縱容手下挑起周齊兩國事端,又殺了北周的縣令在先,北周也沒有理由與他們動幹戈,那雍州狗賊吳惟忠也不會伺機叛亂,令建業腹背受敵。
但一切已經發生,沒有機會轉圜了……
眼看時間不早,她與趙懷告别,匆匆回到了壽安宮。
今次是以取東西的事由去的禦藥房,此時進了茶房,明熙便将取來的紙包遞給原本的奉茶宮女素萍。
卻見對方問道,“怎麼去了那麼久?”
明熙面不改色道,“張太醫不當值,手下的禦醫查看了太後娘娘的醫檔,方敢取藥。”
——太後講究養生,每日睡前都要飲一碗安神湯,因此茶房除過沏茶,還需為太後熬煮藥飲。
聞言素萍沒再追問,隻道,“既已回來了,就繼續練吧。”
明熙應是,提起茶爐上正沸騰的銅壺,将熱水倒入青瓷茶碗中,又将茶碗端了起來。
熱水的溫度很快便浸透了茶碗的邊緣,傳到了她的手上。
但她須紋絲不動,直到素萍叫停方可。
據對方的說法,在太後面前奉茶是一項極為要緊的差事,為了不出岔子,她必須要經過如此試煉。
若不是大計當前,她大抵要砸了這茶房。
不過也所幸前頭在浣衣局洗了幾個月的衣裳,又經過司苑局鋤頭的磨煉,她手上的肌膚已經沒那麼嬌貴,此時使出定力,尚能穩若泰山。
隻是,眼看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刻鐘,期間已經換了五次熱水,那個叫素萍的還沒有叫停的意思。
就連一旁負責燒水的小丫頭青黛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瞧了瞧她,又瞧了瞧素萍,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素萍卻隻當看不見,眼見銅壺裡熱水重又沸騰起來,開口道,“該換水了。”
明熙便将茶杯放下,要重新注入滾水。
哪知就在此時,卻聽外頭響起通傳,“陛下駕到……”
這叫茶房内外的人都是一愣,素萍立時又改口道,“到此吧,先去迎駕。”
明熙應是,随着素萍對方一道出了茶房門,在抱廈前跪地行禮。
滿院響起“恭迎陛下”的呼聲,須臾,就見那繡着龍紋的袍角登上了階梯,一雙雲靴上繡着金色聯珠紋。
及至抱廈前,那腳步又頓了頓,道了聲平身後,方邁過殿門,進到了正殿中。
滿院宮人們又立起身來,明熙則跟着素萍進了茶房沏茶。
“陛下喜歡飲祁紅,需用沸水來沏,太後還是習慣毛峰,水開後要稍稍放涼再沖。”
素萍邊與她說,邊快速拿出兩隻白釉茶碗,又分别從茶罐中取出祁紅與毛峰,放進茶碗中沖泡。
明熙昨日已經随素萍了解過太後飲茶的喜好,眼下又知道了,原來那蕭狗賊如其母一樣也喜歡第二泡的茶水,故而要将兩碗茶的第一泡都棄之不用,再注入熱水。
靜止片刻後,茶水已成。禦膳房的點心房每日會備好點心送來,再各樣準備兩碟,便可以上桌了。
明熙端着裝了點心與茶水的托盤,跟在素萍身後,踏入了正殿之中。
餘光瞥見母子二人正分坐暖榻兩側,那狗賊蕭元徹一身玄色深衣,發豎蟬玉冠,和着上午的陽光,倒是愈發眉目清俊了些。
那母子二人正在交談,卻聽太後問道,“時下天暖和了,也有新鮮的菜吃了,今早的蒲菜與春筍都甚是爽口,不知陛下可都嘗了?
那蕭狗賊則道,“今早有國子監與禮部禀報春闱之事,耽誤了些時間,早膳用的匆忙,竟未注意。”
話音落下,她們也到了母子二人近前,明熙跟着素萍停住腳步。
素萍上前奉茶,明熙則捧着托盤侍立。
雖則低着頭,但用餘光也可以判斷出,那人此時離她隻有三步之遙。
前所未有的近,她若出劍,命中率會非常高。
且這殿内并沒有侍衛,隻有一個宦官,還是個胖子,構不成任何阻礙。
真是絕佳的機會。
隻可惜她今日仍未能将軟劍佩戴在身上。
隻能等素萍出宮,她便可以搬到其在茶房後的值房,到時一人居住,随時可将劍戴在身上。
且那時由她親自奉茶,趁奉茶時出手,劍尖能直接掃過對方的喉嚨,便是神仙也救不了。
且再等等。
正這般暗自思忖,耳邊卻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手指怎麼紅了?”
殿中衆人皆是一愣,明熙也有些意外。
那聲音就響在她的左前方,離她不能再近,顯然是出自那狗賊蕭元徹。
但……他是在跟誰說?
試着擡眼,卻見那人的目光就直直落在她的手指,一雙長眉還斂了起來。
目光又掃過周圍,卻見衆人也都朝她看來。
隻有一旁的素萍低下了頭,帶着滿眼的惶恐。
明熙便曉得了,這狗賊是在問她。
呵,他還有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