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頂寂寥,無人煩擾,蕭卻燃練得全神貫注,再擡眼時,雲浪翻湧,已然吞沒遠處山巅最後一抹紫金落霞。
日落山間,霧氣微涼,蕭卻燃卻感到掌中“斷念”溫度開始攀升,直逼燙手的程度。
陡然間白光乍現,睜眼已是另一番天地。
但此話倒也不大準确,因為此刻萦繞在他鼻尖的竹香與悠然峰一般無二。
“咻”的一聲劃破寂靜,蕭卻燃手比眼快,反射性舉起仍握手中的“斷念”,屏息抵擋自暗處毫無征兆朝他襲來的劍尖。
短兵相接,“哐”的一聲,清亮地回響在被白霧籠罩的空間,蕭卻燃耳畔傳來似是男子低低的清淺一笑。
練了一日的肌肉記憶尚在,蕭卻燃接下來人一擊,間隙中問道:“在下蕭然,不知前輩是何人,又為何無故出手傷人?”
那人身形與面容被彌漫開的白霧遮擋,隻默不作聲,一劍接一劍,似有自我意識般舞動的飛劍逼得蕭卻燃連連撤步。
巨大的實力差距就這般刺眼地擺在了蕭卻燃眼前,仙門與俗世的劍法招式乍看之下大同小異,卻僅僅是因為那劍訣奧義,就能将提升十成十的威力。
蕭卻燃死死捏住劍柄,手臂被震得發麻,嘴角卻難以自抑地勾起弧度。
第一次直觀面對自己的狼狽無力,但心底充斥更多的是不甘,以及……興奮,這世上還有比遇到強手更令人興奮的事嗎?
重整氣勢,蕭卻燃逐漸摸清飛劍規律,與他在其中一本秘籍上看到的頗為相似,應對雖稱不上遊刃有餘,但也不再是被碾得毫無還手之力。
蕭卻燃越戰越酣,暗處那人卻如出劍時一般,毫無征兆地收了劍。
蕭卻燃不敢放松警惕,将劍舉在胸前,左右環顧。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自他背後無聲無息伸來,蕭卻燃有所察覺,反手刺去,劍尖卻被那人僅用兩指便穩穩夾住,輕飄飄撥到了一邊。
蕭卻燃心下一驚,順着劍身,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男子一襲青衣,腦後歪歪斜斜一節玉竹,松松垮垮挽起散發,眉角微挑,唇邊帶笑。
上下打量過蕭卻燃一番,點着頭笑嘻嘻道:“好!好!好!是個好苗子。”
蕭卻燃眼皮一跳,嘴角牽起禮貌的弧度,握劍的力氣卻是半分沒卸。
“不知前輩是?此處是何地?方才又為何……”
青衣男子并未急着作答,一揮袖,白霧散去,露出與悠然峰壩子中一模一樣的搖椅和石桌,示意蕭卻燃坐下。
蕭卻燃巋然不動,握着劍直直立在原地,青衣男子見狀也不勉強,笑了笑,踱過去,躺上搖椅合上眼,漫不經心地開口。
“在下謝悠然,同為悠然峰中人,你若不嫌棄,可喚我一聲師祖。”
蕭卻燃猛地睜大眼睛。
……謝悠然,十年前自願獻魂祭魄、封印魔神的悠然仙人?同時也是他如今的師父姜雪枝的師父,雖是悠然峰出身不假,但他不是早已仙逝,為何此刻會出現于此?
見蕭卻燃默不作聲,謝悠然掀開眼皮一角瞥去,問道:“怎麼?我猜錯了,你不是我那好徒兒的徒弟?可‘斷念’不是在你手裡嗎……還是說,你不肯認我這個師祖?”
未曾設想的局面,蕭卻燃思緒繁雜,張了張嘴,不知該從何處問起:“可您不是……”
“早就死了?啊,那時确實是死了,屍骨無存、魂飛魄散那種。”
殘酷的往事被本人随口揭開,不待蕭卻燃有所回應,謝悠然話鋒一轉。
“可我并不是謝悠然本人,準确來說,我是姜雪枝,也就是你師父,記憶中的謝悠然。”
“師父的?記憶中的?”聞所未聞的信息一個接一個沖擊着蕭卻燃的大腦,“那我們現在是在師父的記憶裡?”
“非也。”謝悠然豎起食指晃了晃,揭開真相,“此處是‘斷念’的劍中世界,我是姜雪枝用‘斷念’修煉出的劍魂,被她賦予了謝悠然的記憶與樣貌。你與此劍有緣,才能進入此間與我相見。”
蕭卻燃眼中閃過一絲錯愕,“斷念”竟是姜雪枝的本命劍,她将“斷念”給了他練手,那她自己用什麼?但“斷念”似乎已多年未出鞘,也未見姜雪枝配在身上,反而是在那林中竹屋落灰……
“哎呀——”謝悠然驚歎一聲,又搖着頭道,“真是沒想到,姜雪枝那丫頭也會收徒,她從前與我做師徒都那般不情願,莫不是裝出來的?”
心念一動,蕭卻燃脫口而出:“何出此言?”
謝悠然摩挲着下巴,回憶:“她從前連師父都不肯叫,若是提到師徒二字,更是與我急眼。唉,我這個做師父的未免也太過窩囊,到死都沒能聽那丫頭喚我一聲‘師父’。”
怔愣片刻,蕭卻燃猶豫着道:“其實……姜峰主也不許我喚她‘師父’。”
周遭霎時陷入沉寂。
搖椅一滞,謝悠然毫不客氣地捂肚狂笑:“那你我也算是同病相憐了!”
耳畔是謝悠然放肆的大笑,蕭卻燃卻不覺刺耳,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揪住他的心口,又輕柔拂過,癢癢的。
原來師父……姜雪枝,并非厭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