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之内,随着鈴響,人聲漸漸變得嘈雜。
無數身着校服,青春靓麗的少年人在燈火通明的教室之中走出,喧嘩的聲音傳入耳畔。
隐約朦胧,聽不真切,但是歡聲笑語如同潮汐,在耳畔沖刷。
岚明聽到了一些追逐打鬧的笑聲,還有少男少女趁着難得的課間,抱了籃球直奔操場,皮球拍打在地上的悶響。
梧桐樹葉在夜風中摩挲着,“嘩啦”的聲響在頭頂掠過,一片樹葉順着微風飄搖,落在了俞瀾明的衣領上。
少年怔怔地,望着鐵門之内的熱鬧。
岚明伸手,摘下了他身上的葉片,握在手中。
他問俞瀾明:“想回去上學嗎?”
男人的聲音低沉,和掠起發梢的風一樣溫柔,俞瀾明沉默地想了想,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他知道,以岚明的性格,如果自己說想,對方很可能想辦法供自己讀書,甚至會去負擔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
——即使他們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隻是認識不到一個月的陌生人,但是俞瀾明就是有這樣的笃定。
他看得很清楚。
岚明一直在幫助他,竭盡所能,不求回報。
若是放在兩人還不那麼熟悉的時候,岚明問他這個問題,俞瀾明肯定會搖頭否認,以免對方為自己付出更多。
但是現在,聽着岚明和着夜風,卻比夜風更加柔和的音調,他卻忍不住表露了一些真實想法。
少年看了看喧嚣的校園,接住打着旋飄落在他身上的梧桐樹葉,擡頭望着岚明,語氣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俞瀾明的确不知道。
和一般眷戀校園的學生不同,學校并沒有給他留下太多正面的印象。
或許小的時候有,但是在喪母父親續娶,外祖生病以後,校園對他來說好像就越來越模糊,成為每日奔波中的一個點。
這個點最開始像是迸濺出的透明水花,裹着砂礫,台上老教師的講課聲,以及外祖的殷殷期盼,像是拍打着石岸的波浪,有意無意間推着他學習成長。
然後随着老教師退休、外祖的病情越來越重,繼母的本性開始暴.露,水花變得黯淡,俞瀾明突然不想随波離岸了,隻盼着放學回家照料外祖、打理店鋪。
也是此時,他的成績開始起伏不定,成了一些人譏諷嘲笑的源頭。
那些不知因何而起的惡意朝着俞瀾明逼近,發現他無心對抗以後,變本加厲,漸漸地從言語上的霸淩轉成實際行動。
俞瀾明這才發現無視并非好的辦法,便想方設法地告訴老師、投遞舉報信,然後被不想鬧出風波的小鎮中學壓了下來。
剔透的水花被污水包圍,染上渾濁。
渾渾噩噩,苦苦掙紮。
無法離岸的砂礫,在越來越灰色黯淡的兩個點之間奔波。
直到外祖離世那一刻,老人垂淚的面龐終于将最後如鏡花水月的幻夢打碎,痛苦使俞瀾明反而清醒了幾分,竭盡全力考上了最好的高中。
聽聞此事後,老教師誇他洗淨鉛華,苦盡甘來。
但是俞瀾明卻很清楚,自己并非什麼天才,在這所擦線考入的學校裡,他不過是尾巴上的幸運兒。
他要很努力,竭盡所能,才能趕上其他學生的進度。
同時,除了學業,還要兼顧生活所需。
一樁樁,一件件,說來簡單,但是做的時候毫不輕松。俞瀾明不太記得高一是怎麼度過的,高二又是如何爬進年級前一百的。
隻知道,回過頭時,就已經拿着不知道該藏哪裡的獎狀,茫然地接聽到了繼母的來電。
父親、重病、醫院……辍學。
砂礫被浪潮推上了岸,然後在一陣風中,跌落回了潮汐之中。
岚明問他想不想回去上學,實話說,俞瀾明一直有這個念頭。
但是這麼久過去了,少年清楚自己已經無法像普通學生那樣,天真純粹地待在學校裡,按部就班地學習、成長,從懵懂變得成熟。
那更像一種寄托。
——人苦到某種境地的時候,總要有什麼拽着自己往前走。
老教師的教誨,外祖的期盼,似乎有那麼點天賦的學習能力,都使得俞瀾明在暢想未來的時候,将回學校讀書納入了自己計劃中的未來的一部分。
否則也不會被丁辰逸似心痛似惋惜地注視他,說一定要想辦法幫他攢錢送他回學校的話語而打動。
就連差點被更荒謬的“父親重病隻是個謊言”而壓垮之前,都能自娛自樂地想着——啊,還好,往後他不需要再想方設法地攢錢給人治病,隻需要全力湊夠自己的學費就行了。
看似有幾分輕松的态度,所掩蓋的是更深的創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