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流行的化妝風格是用誇張的彩繪花紋與閃亮金粉将人改造成五彩斑斓的黑,男女一概如此。紋身是永久性的,說來我在蘇丹的腰窩上看到過兩團太陽花圖案,一左一右,剛好能将雙手覆蓋上去,撫摸時指尖傳來皮膚瘢痕凸起的觸感,怎一個燒字了得。
紮好發型,卧德麗就去挑選裙裝了。哈沃西亞喜歡堆砌飾品,為了維持人設,我對着鏡子想方設法佩戴那枚挂着水滴型寶石墜的唇環,可恨手指頭不聽使喚,笨拙的操作差點把自己逼紅溫。
“達瑪拉殿下……”
我正在焦灼地和唇環較勁,聽見身後的響動才發現有人來了。轉過頭就見到那個還沒我腰高的小屁孩抱手站在門口,擺出一臉不符合年齡的老成神情默默盯着我,吓了一跳。
一陣短促細微的電流掠過周身毛孔,我頭皮發麻,努力壓下心中不悅,問他:“你有什麼事嗎?”
達瑪拉微微蹙了蹙眉,“我隻是很驚訝。你要裝作無事發生和那個女人重歸于好了嗎?那麼,你也不算一無是處的蠢貨嘛,至少寬容的氣度令我刮目相看。”
謹小慎微地度過了一段時間以後,大概是察覺出我沒那麼容易打他,達瑪拉最近的姿态又逐漸放肆了不少。但我眼下顧不得這些細枝末節。
“那個女人?你是指諾雅?”
“你太會演戲了,我差不多都要有點兒羨慕你。”達瑪拉翻了個白眼,“哈沃西亞,不用裝模作樣了,我們都知道諾雅給你喝過什麼。你該不會真的相信那隻是一杯葡萄酒吧?”
他哼了一聲,嘴角諷刺地勾起,眼底透出的惡意毫無遮攔地侵入我的視線,“論起來我也算托了諾雅的福,才會被迫牽扯上你這種上不得台面的女人……你和蘇丹的孩子明明死了,偏又以母親的名義來折磨我。”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語速刻意平緩,似乎想用這番話刺激我,從中汲取一些哀傷的、破碎的情緒。痛苦向來是他最甘美的養料。
然而我卻并未如他所願,聞言陷入深深的思慮。
原來哈沃西亞曾經小産過?不可思議,她入宮短短幾個月的經曆比我二十多年的簡曆都豐富。險些嫁給老男人不說,還要拖着病體伺候摳門蘇丹,真是個可憐的寶寶。
我一時唏噓,同時在腦海裡快速捋清了龐大事件之間微妙的邏輯。
哈沃西亞失去了一個未出世的孩子,所以,蘇丹現在的做法算不算補償性地贈予了她一個孩子?這個被遺漏的前提足以推翻我之前基于片面認知做出的許多判斷。
達瑪拉更像是渣爹蘇丹拿來安撫哈沃西亞的祭品。我們的關系比想象中更複雜,也更病态。
雖然我永遠無法理解他為什麼會選擇用死亡來拒絕不喜歡的繼母,但他應該不需要理解和同情。而且我相信,他也絕對沒有後悔過。将哈沃西亞按入水池那一刻,達瑪拉的心情恐怕隻有他自己能夠體會了。
隻是我突然又想到,整件事有個說不通的盲點:達瑪拉謀殺薩莫達拉王後又是為什麼呢?
達瑪拉肯定不可能親口回答我了。
天邊染上嫣紅的晚霞,時間不早,我暫且放下困惑:“不管你怎麼說,今晚我非去不可。”
“随便你。”達瑪拉沒好氣地說,“就是别在宴會上惹出掉腦袋的事情。”
“這一點我比你更清楚。”這孩子不僅性格讨厭,說話也怪不吉利的。我瞪了他一眼,匆匆踏上去諾雅宮中的車架。
……
宴會令人大失所望,寡淡無趣。
貴族小姐們保守而隐晦地讨論着青澀的幻想,埋藏在整個話題深處的核心名為情欲。她們對此避而又談,像是不敢撲向荊棘叢的雀鳥,盤繞在玫瑰從邊緣嗅聞花香。
“大名鼎鼎的花花公子怎麼會向維齊爾的女兒示愛求婚?”
“她不會同意的。但依我說,她其實很高興……”
我豎着耳朵聽了很久,沒什麼有用的信息,意興闌珊地考慮着該不該提前離席,剛一起身卻猛地感到頭暈目眩,再度醒來已經坐上回宮的步辇,中間發生了什麼就不得而知。
夜風陣陣,帶來舒惬的涼意,讓那股惡心的感覺舒緩了不少。
一名束高馬尾的近衛跟着轎子同行,見我精神狀态恢複得不錯,就說笑着聊了幾句,“諾雅妃已經向蘇丹轉告了消息,禦醫已經到了。”
我點點頭。步辇擡進寬闊的宮門,院内燈火通明,瓊脂燃燒的氣味甜膩而厚重。
達瑪拉還沒有入眠,躲在門廊的雕花大理石柱後面偷偷看着忙前忙後的人群。他一定自以為藏得很隐蔽,但我還是發現牆角漏出了一個漆黑的發頂。
我很想說再這麼鬼鬼祟祟地窺視我就真的打他,未來得及罵出口便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