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丹度過了很長時間得到樂趣的生活,在漫長的權力傾軋中被扼殺的感官與情緒,如今又覺醒複活了似的。他癡狂地體會着自稱為“愛意”的情.欲,時常卻誤将它們與王都六月的溽暑混為一談。
偶爾他會充滿惡趣味地附耳低語,我是兩任蘇丹的妻子,一位蘇丹的母親。
過往的回憶在和蘇丹的糾纏中逐漸變得清晰,生息浩大。他每每坐在王位對我招手,傳诏我一起聽群臣彙報的都城瑣事,眼中就難掩一種似曾相識的幼稚的得意——
像一個做了好事的孩子在讨要誇獎。
親愛的蘇丹并不懂得,隻有不經常做好事的孩子才會格外強調稀缺的乖巧。
朝堂的長毯染上鮮血,而後又被宮人們洗刷清理,更換一新。盡管蘇丹卡已經沒有殺戮,可君王殺人又不是非得假借遊戲的名義。如有必要,他仍會動手。
貪贓者被處死,阿谀者得高遷。宿命開始了新一輪發牌。
阿爾圖如原作開篇所寫的那樣,帶着視死如歸的決心出言勸阻蘇丹停止他荒唐的遊戲。
蘇丹興緻勃勃地聽完臣子的勸誡,打開木匣子,蘇丹卡如天女散花般灑落。
他一隻手撐着下巴靠在王座,慵懶地拖着尾音反問:“不是吧,阿爾圖卿,這種牌你也要勸。你管得着嗎?”
遍地都是金色的碎片,阿爾圖細細地掃覽過去,最後不可思議地擡頭,眼瞳顫抖地徘徊在我們之間。
蘇丹從那份震撼中接收到極大的愉悅,會心地大笑起來,像觀賞到了什麼期待已久的好戲一般心滿意足。
這份滿足使我羞憤難當。
唉,我為這個世界承擔了太多。
笑過之後,蘇丹語鋒一轉,下令讓阿爾圖接替他折斷蘇丹卡。我想圖圖急需要一根生命權杖。
蘇丹照舊尋歡作樂,人們說這一位妃子的恩寵持續得比往常要長一些。漸漸地人們又不讨論我了,王都值得津津樂道的趣事太多。
奈布哈尼的風流新聞,娜依拉的筆記,梅姬和阿迪萊合力暴揍那位命硬的丈夫,白犀牛……所有人都對阿爾圖為了銷卡鬧出的故事樂此不疲,唯有我感到困擾。
蘇丹的甜言蜜語固然是溫情的,可這份溫情真的安全嗎?蘇丹的統治也仍舊是穩定的,可它又能持續多久呢?我不止一次在午夜獨自思考,現在的局勢算什麼情況,王朝會在什麼時滅亡?奈費勒或者阿圖爾是否已在暗處悄然組織弑君的計劃,而我要不要未雨綢缪鋪設後路。
直到天幕再一次立起高聳的神之塔。
我望着它直插雲霄的尖頂,迷茫一掃而光。頃刻,盲目的蝼蟻恍然大悟——原來這個世界的“真結局”是弑神線啊。
那一天終于來臨。蘇丹執意加入阿爾圖的新遊戲,雖然除了他沒有人把這樁災難當成遊戲。
他抽出了一會兒時間與我道别,囑咐我今日發生什麼都不可以離開王宮,又說自己要去參加一場趣味橫生的典禮。
我激烈地反對、阻攔他湊那場熱鬧。當然,沒有成功。
蘇丹稍加思索之後,拿床邊的鐐铐将我的手臂高高地吊了起來。一般來說,這玩意兒不是用來鎖我的。
我沒轍了,目送他興奮地呼朋引伴,擦拭佩刀,整裝待發。
等到蘇丹走出宮殿很遠,侍女奉命來為我開鎖。我收回手,卻因目光所及蓦地愣住,無名指不知何時多了一枚戒指。
這個混蛋……
蘇丹的魔戒明明隻能佩戴在統治者手上,這不是赝品。盡管不敢相信,但蘇丹很可能在我不知情的時候傳達了什麼旨意。
他決意赴死,卻偏要在死前犯下讓我今生無法釋懷的惡。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萬逝戒的紅寶石煥發着觸目驚心的詭光。我前所未有地恐慌起來,喉嚨發緊,不安感像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湧出。
這一刻我突然意識到我比想象中更在乎蘇丹一點兒。而現在我即将失去他了。
不對,也許還有機會……眼眶不自覺地滲出淚水,我顫抖着翻找出鑲嵌着琥珀的菱形護符。
我來得還是晚了一步。
正教教徒在空曠的廣場聚集。廣場上空,在烈焰圍繞的神域中央,伊曼纖塵不染的身影愈加醒目。
不遠處,阿爾圖和所有不願屈服的抵抗者正向天神宣戰。蘇丹更是不顧一切地抽出殺生者,像個發覺了新鮮遊戲的孩子沖向高塔……
天空中浮現出巨大的光洞,純淨之言穿梭而過,落在人世間。
!!!
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燦爛壯烈的光芒覆蓋大地。純淨者的清算不容違背,我簡直以為蘇丹會戰敗,我也就要被神淨化了。
然而一道戲谑的歎息在腦海響起:“果真還是不行啊,連這樣都不能阻止他。”
“阻止誰?”
“蘇丹。”惡作劇之神說,“純淨者試圖抹殺而不得的蘇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