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允回到仙星,是因為祖父逝世。
她的祖父是顧家掌門人顧稹,前不久突發心髒病,追悼會在漁夫山殡儀館的大禮堂内舉行。最近台風過境,外面下雨,雨澆透了路面,路邊大王椰的葉子上下浮動着,像砝碼不均的天平。空氣中澆鑄着燠熱,水汽沾濕挽聯。
禮堂内倒是幹燥。來賓很多,分立兩邊,一片黑沉。儀式的主持人是顧稹生前的律師羅廉。
“請各位親友帶着對顧老先生的祝福,三鞠躬。”
獻過花後,黑魆魆聳動的人影中,就有恰到好處的啜泣聲。幕布縫隙裡露出一個人,是這裡工作人員,坐在闆凳上,口中嚼着槟榔,紅色的汁液沾滿牙齒和雙唇,饒有趣味地看着他們。
站在人群最前的是顧稹獨子顧客舟,也是顧昭允的父親。至于顧昭允的母親,在她七歲的時候就與顧客舟離婚了,故而不必到場。
羅律師其實是主角,他要公布顧老爺子的遺囑,這是個萬衆矚目的時刻。其實若要在三年前,這份遺囑的内容是不言而喻的。顧稹隻有顧昭允這一個孫女,又是一個有出息的孩子,顧家的家業理當交由她打理。可現在就不一樣了。原因據說是這位“準繼承人”三年前跟自己祖父大吵了一架,遂賭氣出國,隻在年節時作秀式地回來,去年春節家宴甚至連秀都沒作。
人們就歎道,這顧小姐真是失策,早知道這樣,就應該早一點回來和祖父握手言和。
“羅律師,請念吧。”
陸欽其實是厭倦了羅廉吊人胃口的陳詞濫調,趁他喘氣的空隙,打住他餘下一頁稿紙的冗長發言。他是顧家老四顧瑛的孩子,顧稹的外甥,今年也才二十來歲,名義上是顧昭允的表叔,年齡卻像是和她一輩的。
羅廉縮了縮脖子,這才老老實實翻開那張紙,照着念上面的話。人們低垂着頭,耳朵高豎,神情難言。
在顧稹這一輩,他是家中老大,其下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二弟顧麒,三弟顧頌,老四妹妹名叫顧瑛,分理顧家的事。顧稹享年七十三,生前是顧家的掌舵人,是說一不二的家主。他走之後,尚未來得及交代的事情,就都由這位律師承辦了。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轎車停在禮堂外,車輪壓過水窪,發出唧唧的響聲。
擋風玻璃前的雨刮器停下來,副駕上的人率先開門,撐起傘到後座去。一名年輕女子下車,黑色的船形小高跟鞋跨過水窪,直接踏在堂前的石台上。她扶了扶禮帽檐,一副薄山羊皮手套分毫不差地貼合着她的手指。
似是感受到車外的濕熱,她摘了手套,随手丢進車窗。
言潼在她身邊,同樣一身肅穆,唇色和面色在灰濛的雨中顯得寡淡,低聲提醒。
“顧老爺子剛去,你最好不要為難她,她才從國外回來……”
“知道了。”
江行阙漫不經心地答,向她攤開手掌,言潼面無表情地将已經備好的牛皮紙袋遞給她。
羅廉的話尚未講完,被人打斷。衆人聽着腳步聲,回頭看去,隻見江行阙進了禮堂。有人認出她來,開始交頭接耳:“她怎麼過來了?”
這也不怪别人驚訝。江行阙是殷家的人,顧殷兩家同在仙星,又同處一行,連發家史都如出一轍。這兩家本來是親近的,隻是到顧昭允出生前,兩家就不再和睦,從而越走越遠。今天這樣的場合,沒有一個殷家人出席。
江行阙走至已經合上的靈柩前,默哀鞠躬,将一束白花放置在供桌上。
衆人不知道她今日到來的意圖,羅廉也不好繼續念下去,後排媒體的閃光燈越發密集,江行阙這才轉過身面對衆人。中間是一條直通門廳的過道,鋪着黑色的地毯,顧家親人在左,友人在右。左邊近過道一列,為首者是顧客舟,其次是顧麒、顧頌、顧瑛三兄妹。
這些天裡,顧家的事主要由顧客舟這個唯一的兒子來操辦。可大家都知道,顧稹并不屬意自己這個兒子。不過,他女兒顧昭允若無緣當家作主,這個家主還是有可能輪到他來當的。畢竟羅廉還沒把最關鍵那一茬事念出來嘛!
“這是爺爺最後立下的遺囑,我想,應該以這份為标準。”
江行阙這話一出,堂内嘩然,人們甚至來不及思考新遺囑是怎麼回事,已經被她口中那句“爺爺”驚得無以複加。殷家的準繼承人管顧老爺子叫爺爺,實在是太過魔幻。唯有彙遠公司的幾人似是知道内情,伫立原地,默不作聲。
羅廉看看她,又看看自己手裡的遺囑,呆張着口。
“江小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四顧瑛擰緊了眉,向她詢問。江行阙向她颔首緻意,開啟了牛皮紙袋,撚開那張紙,為他們朗讀。
遺囑内容大體上不出所料,重要的幾句在後面。
“我的孫女江行阙接管彙遠拍賣公司、逯海齋文物商店,接掌顧家,接領殘刀。務必秉持責任,恪守家訓。繼承開始時本遺囑由執行人負責實施。”
在場的人就變了臉色。
“我的母親是殷蘭,也是我父親顧客舟的第一任妻子。這裡有兩份仙星公安部門做出的DNA樣本比對,一份可以證明我的身份,一份可以證明…不知是從哪來的顧小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