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瑾甯從小就知道自己有個懂禮貌、有學識的大哥。
他是母親最在意的大兒子,也是最令母親自豪的大兒子,和裴瑾甯一點也不像。
同時。他在裴瑾甯心裡又是對她最好的大哥。
裴瑾甯自認為自己不是一個甘于老老實實遵守規矩的人,但好在每次母親惱羞成怒要打她的時候大哥都會護着她,一直到六歲時,大哥去外地讀大學了。
父親在生日的那天把大哥的銅戒尺送給了她,笑着說希望她能像大哥一樣長成一個不讓家裡失望的人。
她知道這是父親對她的期望,開始還很高興,直到銅戒尺以冰冷的溫度打在她的肌膚上時,才終于發現不對勁。
銅戒尺滲入骨髓的寒從六歲持續到十六歲。
母親數茉莉花瓣的銀鑷尖抵住她顫抖的腕脈,第九次糾正擺盤角度時,裴瑾甯發現對方無名指婚戒在晨光裡裂開細紋——就像昨夜自己藏在《裴氏家訓》封皮裡的止疼藥片。
“克己複禮。”
喉結壓在銀勺冰刃上,她盯着窗簾縫隙偷渡進來的光斑背誦。影子正巧卡在端硯邊沿時,母親突然打翻茶盞,滾燙的紅茶在宣紙上漫出猙獰的“刃”字。裴瑾甯垂頭盯着手背浮起的紅斑,指甲偷偷摳破袖口暗袋裡的藥片。
“你為什麼不能像你大哥一點?”
母親尖銳的嗓音對着她大喊着,那一刻,她身上的端莊優雅俨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次又一次銅戒尺的擊打聲。
每一次在身上留了傷,父親總是裝作很關懷她的樣子,為她送來藥膏擦拭着,卻從來不談母親的行為是否正确。
她隻當父親是妻管嚴,不敢違背母親,對父親依舊抱有不該有的幻想,幻想父親能夠替她說話,能護着她,能在她面前當一個慈父。
直到十五歲,考完試的她鬼迷心竅地答應了同學一起出去的邀請,又一次反抗了母親。
那天她很遲才回家,小心翼翼地在家門附近踱步的她,看到了和陌生女人糾纏在一起的父親。
男人和自己的情人在車上溫存許久,似乎又做了些什麼不可描述的事情,才毫不在意地噴了噴香水回了家,在她回來被母親責罵時出言相勸,繼續扮演着慈父。
但這時她才看到,男人那毫不在意的眼神。
後來她問父親,那天那個女人是誰,父親卻隻是咬死不承認,轉頭就把她送去了寄宿制學校。
她終于死心,嚴格遵守起了母親的規矩。
十六歲的裴瑾甯,終于長成了父母所期望的模樣。
看着手中的離婚證,裴瑾甯渾身都充滿了疲憊。
是解脫嗎?裴瑾甯舉起離婚證,對着陽光照了照,金色的字體發出耀眼的光芒,仿佛在慶祝着她終于結束這段失敗的形式婚姻。
可她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把錄音筆拿出來給趙東良聽時,趙東良整張臉都白了,嘴唇哆哆嗦嗦的,連帶着說話都有些不太利索了。
但他下意識說出的那句帶有髒字的話,還是被裴瑾甯完完整整地聽到了。
果不其然,那隻錄音筆是溫柏杼放的。
小朋友為了讓她離婚弄出來的那隻錄音筆靜靜地躺在她的包裡,除了拿出來讓趙東良聽到,妥協離婚後就沒有一點用了。
用這樣的代價去換取離婚嗎?那還挺可笑的。
裴瑾甯隻感覺自己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她歎息一聲,叫了個代駕把她送回了家。
似乎早有預感裴瑾甯會知道是誰把趙東良出軌的錄音錄了下來并交給她,溫柏杼不在家,也沒有告訴裴瑾甯去哪了,裴瑾甯呆呆地站在玄關,看着漆黑一片的屋子,平靜的僞裝終究還是有了些裂痕。
溫柏杼,畏罪潛逃了?
裴瑾甯深吸了一口氣,擡腳往溫柏杼的房間走了過去,敲了敲門。
依舊是沒有回應,裴瑾甯眼底一沉,扭開了門把手。
房間同樣空無一人,隻有還存在的一陣溫暖的氣息證明溫柏杼之前還在。
裴瑾甯歎了口氣,回到了客廳,又把窗簾拉開,太陽照進來的那一刻,她才感到沒那麼煩躁。
溫柏杼還沒回來,裴瑾甯就算是想問罪也不知道上哪問,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煩意亂之中,幹脆直接把結婚時趙東良送給她的婚戒摘了,丢進了垃圾桶。
不知過去了多久,門口才終于傳來了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