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小娘子……口氣不小。”
對方開口。
聲音像破風箱裡溢出的腐爛濁氣,每一個字都裹着惡心的粘稠,腔調令人作嘔。
緊接着,肥豬又向前走了幾步,方才江酒酒的挑釁根本沒有激怒他,反而十分熟稔地過濾掉無足輕重的指摘,身形姿态和他目前臉上挂着的面具别無二緻——一條無賴臭鲶。
“瞧瞧這身段~”,狄俞一番打量,短小的死魚眼珠在過分暴露的眼白裡來回滾動一圈,頗有意味地擡起了一半面具,發出一陣低喘。
“小娘子,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主動認輸,來帝京找我~看你細皮嫩肉跟水豆腐似的,家裡人定是愛護有加,在這破地方打生打死,多糟蹋?我狄俞保你這輩子香辣不愁——”
“我就說狄俞這名字怎麼這麼耳熟……”看台上有人低聲議論起來,顯然是認得這和字号的。
徐子非向後靠了靠,眉目更緊了。他也覺得這名字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不過有一點他确信,在加入鹹魚宗之前,能讓他覺得熟悉的名字……大多不是什麼善茬。
“害,你們這些遲鈍人!”——他身後的“知情人”朝身邊一衆求知的看客們望去,恨鐵不成鋼,不過或許也是因為他家镖局在帝京的緣故,其夫人常常周旋帝京各股勢力,所以連帶本人對城内事務格外敏感,趕緊補充解惑,“帝京的狄家!”
徐子非一滞,全身僵在原地。
“帝京哪個狄家?”
“帝京還能有哪個狄家!”
“不會是——!”其餘看客恍然大悟。
千金殿,和字号,亥豬位,帝京狄氏,皇親國戚。
看台上頓時傳了開。
“快讓江酒酒下來!”
——徐子非兩步并作一步,急速沖到了近處雲書的面門,嗓子眼冒着熱煙,滿臉壓抑着紫紅,控制不住地對着雲書低吼,神色極度複雜。
相較徐子非而言,看台上的人倒是沒有流露出驚恐神色,隻是有些人忍不住聊起了狄府的家長裡短——
“難怪這人自從入鬼市來一貫地痞流氓做派,原來是身後有人撐腰!”之前拉着徐子非手的小女娘忍不住感歎。
“南方流民這麼多,他肥得漏油!看着就來氣!”一修士操着南邊的方言向看台中央狠狠瞪去。
“不知道他們狄家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我記得他們家守着幾座礦山,還守着一道鹽場!”
“這種人,就是欠收拾!讓祖宗姐給他點顔色瞧瞧!”
“他的背景,一般人可惹不起啊……話說,這祖宗姐什麼背景?”
人雲亦雲。
隻有徐子非額頭青筋突起,提起雲書衣襟,滿臉焦急。
雲書不明所以:“你……”
“那兩個老東西在哪!快讓江酒酒下來!”
相同的場面,幾周前,雲書也經曆過,不過那時候他正準備去給黑白無常溫酒。
他皺着眉,不耐煩地捏住徐子非的手,他想不明白,自己一個快步入元嬰期的劍修,不知何時着了鹹魚宗的道,為這個小門小派跑上跑下,滿腹受氣,現在被一個剛步入金丹期的丹修威脅——他十分不爽。
很快,徐子非白皙的皮膚上勒出了五道紅印。
“區區一個人族?有什麼大驚小怪?”
“艹!不知道人族也能修毒嗎!”——一陣低聲怒吼。
徐子非急上心頭,也沒管手上的紅印,甚至反握住雲書的手,用更大的力,壓了下去。
隻因他十分确信,再不主動認輸,江酒酒會死在場上。
世人皆知,帝京狄府,背靠皇權,官民通吃,但幾乎無人知道,帝京狄氏,隐于仙魔,人族修道,制毒煉毒,見血封喉,殺人無形。
此話一出,雲書也愣了一瞬,卸下手中力道——
“跟我來。”
……
生死場上。
江酒酒聽着看台上莫名引發的更大議論聲,艱難地擠出一絲苦笑。
“帝京狄家?那是什麼?”她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除了破雲宗、瀾城,還有一個帝京……看來她惹了一個大有來頭的人。也是,敢在千金台上報自己的真名……要不就是不怕死的,要不就是背靠大山,料定不會死的。
早該想到的。
但這分苦笑,落在外人眼底,分明是譏笑輕視。惹得看台上一衆人感歎:祖宗姐不愧是祖宗姐!
江酒酒:……
狄俞站在對側,咧開嘴,露出滿口參差不齊的黃牙,混雜着食物殘渣的腐臭氣息。
當然,并沒有什麼氣味,江酒酒覺得可能是心理原因,這人一舉一動連帶着她的感官都變得敏感起來,特别是今日,此刻,莫名刺鼻。
下一刻,對面人那隻肥厚油膩的手掌,竟旁若無人地、帶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意味,朝他自己腰間那條勒得快要斷裂的鑲金腰帶下方堆疊的肥肉上摸了一把。
江酒酒一陣眩暈,好想吐。
“嘿嘿,小娘子,聽爺一句勸……”,他又向前挪了一小步,石台上的鍍金在他腳下都礙眼得緊 。并沒有回答江酒酒的問題,事實上也沒有回答的必要——
“我看你身段也算是出落上乘,跟了爺,保管讓你頓頓山珍海味,绫羅綢緞穿不完,舒坦日子過到老……何必在這兒,讓我不小心‘碰’壞了你那身脆嫩骨頭呢?嗯~?”尾音拖得極長,自以為是的施舍就這麼宣之于口。
此話一出,把江酒酒往後又逼退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