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绫第三次把毛筆蘸進硯台時,墨汁已經凍成了冰碴子。
臘月的寒風從窗棂縫裡鑽進來,撲在案頭那盞忽明忽暗的油燈上。他裹緊棉袍,盯着賬冊上暈開的“三千兩”幾個字發呆。
三天前,他還在幫客戶設計一款禮服,加班到很晚,因為前面幾版都被客戶否了,理由千奇百怪。
改到半夜,客戶終于滿意,放過了他。他合上電腦,躺到床上沉沉睡去,醒來就到了這裡。
這具身體也叫沈绫,随母姓,父親不知所蹤。母親去世後跟着舅舅沈平,隻有19歲。
沈平收留這個小外甥之前,也是獨身一人,在這青蕪城經營一間祖上傳下來的裁縫鋪。
幾個月前,鋪子因為沒生意快要支撐不下去了,沈平四處奔走,才接到一筆成衣單子,本以為是轉機,結果卻在收料子的途中被山匪所害。
單子自然是交不了了。誤了買家的事,賠了一大筆銀子,人被送回來時已是重傷,連着幾天的醫藥費,總共欠下了三千兩。
店裡的夥計跑了個精光,隻剩一個叫阿竹的小夥計。
因阿竹本是孤兒,流浪街頭快要凍死時,被沈平帶回去,還留他在店裡做學徒。沈平還清醒的時候,讓阿竹也去自尋出路,阿竹死活都要留下。
幾天後,沈平去世,阿竹抹完眼淚,便執意要跟着沈绫,好繼續報答沈家的恩情。
“少爺,喝口姜湯吧。”門簾晃動,阿竹端着陶碗進來。
沈绫從思緒中抽出。這孩子不過十五六歲,灰布短打裹得像個粽子,唯獨系在腕間的靛藍布條簇新,是原主舅舅今年送的生辰禮。
沈绫接過碗時瞥見少年凍裂的手背,青紫的凍瘡腫得像小饅頭。三天前他在這具身體裡醒來時,正是這孩子用雪水給他降溫,生生把高燒壓了下去。
“西街王嬸問能不能用山參抵賬......”阿竹說話時呵出的白氣在睫毛上結了霜,“她家漢子進山摔斷了腿......”
沈绫蘸着姜湯在案上畫圈,柏木桌面的裂紋裡嵌着幹涸的墨迹,讓他想起前世店裡那台老舊縫紉機。
“把去年那批藍棉布給她。”沈绫道,“剩的那株靈草也送過去吧。”
阿竹瞪圓了眼睛:“可那是留給......”
“橫豎我也用不到。”沈绫用指甲刮着賬冊邊角,慢慢道。
說起來,他穿來的地方是個修真世界,既有修士能夠吸納天地靈氣修煉,也有無靈根的普通凡人,而且凡人要多的多。
修士根據修煉方式不同,分劍修、丹修、符修、器修和鬼修、妖修等,不拘你想怎麼修煉,隻要能夠引靈氣入體,就算邁入了修真大途。
好巧不巧,沈绫穿越過來,跟舅舅沈平一樣,成了一個……無靈根的凡人,這實在讓他郁悶至極。
這幾天他一直在想,為什麼會穿到這個世界?更重要的是,就算要穿,也應該穿成天賦異禀的天道寵兒才符合邏輯吧?這算什麼,從現代社會牛馬穿越而來,成為修真界牛馬?
莫非這就是牛馬的終極福報,沈绫胡思亂想。
“少爺?”阿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您又頭疼了?”
沈绫擺擺手,“想點東西罷了”。
這間鋪子名叫“沈記成衣”,平平無奇的名字,一塊破破舊舊的招牌,位于凡人城市青蕪城與當今修真界第一大宗——天劍宗交界處,也算是本地老字号,本來生意還不錯。
後來城裡新開了一家據說有仙家背景的成衣店——雲裳閣。
雲裳閣不僅賣普通衣物,還靠背後的東家提供靈植甚至靈蠶絲,織入衣物中制成道袍,雖說一件衣物能提供的靈力實在有限,但一時大受歡迎。
修士自不必說,就連沒有靈力的凡人也願意咬牙買上一件,似乎能彌補一些無法踏入修途的遺憾。而且萬一有點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功效呢?這誰又能說的好。
凡人修士如是想,雲裳閣的貨便一時供不應求,現在幾乎壟斷了城裡的成衣供應,像他們這樣的小店鋪,早就已經關的差不多了。
油燈“噼啪”爆了個燈花。阿竹盯着少主人愈加不太妙的臉色,趕緊上前把燈芯挑了挑。
沈绫把怨氣收了,歎了口氣。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吧。何況還有一個小可憐對他不離不棄,就沖這點,他也勢必要振作起來,至少帶着阿竹在這裡吃飽穿暖。
剛要開口問店裡有什麼可典當的東西,沈绫突然注意到手邊半尺處的木紋異常光滑,像是經常撫摸所緻。
沈绫指腹摩挲着發黑的木紋,凹痕邊緣有圈不明顯的圓印。他湊近油燈細看,忽然發現圓印中心嵌着點暗紅,像是才幹涸的血迹。
血?莫非舅舅重傷回來後,還碰過這裡。
這個地方非常隐蔽,不是正坐在椅子上根本發現不了。
沈绫把手放上去,卻按不動,嘗試輕輕轉動,“啪”的一聲,一個木匣子彈了出來,裡面一個小檀木盒,被一把銅鎖扣着,鎖已生鏽,看上去很有些年份。
阿竹驚訝道“這是什麼?”
沈绫看了一會,指尖剛碰到銅鎖,木盒表面的雲紋似如水波流動。他頓了一下,擡眼一瞧,燭火晃動,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