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傳來轟隆隆的雷聲,出殡的隊伍在廊下靜默,檐下的雨絲垂墜成幕。
燭火搖曳的靈堂前望着香爐出神的小紫煙卻漸漸閉上了雙眼,好像睡着了,也好像暈過去了一樣,他感覺自己輕飄飄的,脫離了肉身,仿佛又變回了一縷輕煙。
這回他能輕盈的伸個懶腰了,高興的在空中翻滾了一圈,碰到了香頭上燃燒完的香灰,看着那截灰掉入香爐,他驚訝的揉了揉眼睛,紫銅香爐?他真的變回去了,隻是這是夜裡,沒有炙熱的陽光照射,此刻的他是淡淡的青灰色。
他環顧四周,幹淨整潔,甚至可以說是“空無一物”,這是他從沒見過的房間,他感到身後有風吹得他站不穩,他猛的轉身,卻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張面龐,那風是他的鼻息,青灰色的小紫煙吓得趕忙向後飄去。
那是一個男人,一個俊美的男人,平靜的臉上,嵌了雙冰冷的眸子,此時那男人若是看上他一眼,都能瞬間把他凝成水霧的樣子,小紫煙不敢靠近,雖然,此人應該是沒看到自己,或者說壓根不理會這一縷輕煙。
難道?他就是我的神子嗎?
想不到人間匆匆走過,變回小紫煙以後,竟然又毫不費力的飛升到了神子的大殿?
他沒見過自己侍奉的神,但他曾聽說,神,都是這般俊美又冷漠的,他們無波無瀾的俯視衆生。
他迂回的繞到男人的身後,停在他的肩膀上,這樣那雙冷眸就不會掃射到他了。男人在認真的寫畫着什麼。
應該是在記錄人類的祈願吧!畢竟求神的人,總歸是會比祈求鬼将大人的多吧!
他緩緩湊近,幾乎是将身體纏在他心中神明的發絲上,向下延伸着,他輕飄飄的身體随着男人的呼吸晃動着,他迫切的想知道人都會向神祈求什麼…
「東城,十一巷,張展,員外之子,麗春院,異靈附體三日,轉為邪祟,以人為食,無法淨化,已誅殺」
「西城,六尾巷,劊子手王昊天,醉酒而死,鬼氣侵染,化邪祟,屠自家五口,已誅殺」
「五羊坡,盜墓者李廣鵬,困于墓中,被屍氣侵染數日,化邪祟暴走,已誅殺」
已誅殺~已誅殺~已誅殺~那男人用紅色在誅殺上勾畫着,像拿着一把裁決之刃。
「這不是祈願,他,也不是神子,而是……」
小紫煙驚恐的幾乎變成白色,看着男人将本子合上,那皮質的封面上赫然寫着《陰行司九司錄》
「陰行司」三個大字讓他記起老人臨死前的交代。
他無暇思考自己怎麼會到這兒來,隻覺害怕與恐懼襲來,身體頓時昏沉沉的,連煙氣的顔色都化作一縷慘白,忽忽悠悠的向下沉去。
那隻握着筆的修長的手指停下,似乎注意到他。
冰冷的眸子看向這邊,糟糕~向下飄去的小紫煙剛好對上眼,身軀猛的一顫,一時忘了自己隻是一縷沉沉的白色煙氣,驟縮的心髒讓他十分難受。
就在他再次震驚于那張俊美臉龐的同時,“噗~”的,他摔在男人手邊的案幾上,無聲的,一縷白煙輕飄飄的砸在桌上,哄的四散開來,隻留下駁駁殘影。
慶幸的是,此刻,小香爐中的香燃盡了,小紫煙也順利的逃脫,消失了。
“呼~呼~呼~吓死我了”他喘着粗氣,從沒有過的驚恐之感讓他打了個寒噤,差一點喘不過氣來,此刻他躺在黑暗裡,反射性的動了一下,才發現自己還是那個沉重的肉體凡胎,而剛剛的一切隻是人都會做的夢,但在此之前,他從沒做過這樣真實的,讓他害怕的壞夢。
他想拂去頭頂的冷汗,卻感覺到自己的手此刻沉重異常,他隻能動一動手指,指尖的觸感讓他想起濕冷的木頭。
手指緩慢的順着木頭移動,摸索,兩側、身下、頭頂都是木頭,此刻的他在一個木頭做成的盒子裡,長長的木盒子,像外祖父躺的那個一樣。
我,在棺材裡?
他是怎麼睡進棺材裡的他不知道,從沒有過的虛弱感席卷他的全身,做人和做香的區别之一,就是人需要休息,需要睡覺,他想起自己守靈守了三天了沒合過眼,他其實不明白那些人為什麼要求他這樣做,他和衆人間隔了一道紗簾,看不清彼此,但他還是要禮貌的鞠躬回禮。
整個葬禮他都是茫然無措的,除了告訴他該做什麼,幾乎沒人跟他說話,他認認真真的學着回禮,心中隻有一個想法,自己再也看不到“外祖父”了,七天前還說話的人,就再也見不到了,想到此處他是有些傷心的,可是他哭不出來,他還沒有學會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