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化不開的墨,陣陣冷風攪入滿庭酒氣,喧嚷吵鬧的人聲沉水般湧入腦海,拖着她一路往下。
黏膩的墜空感層層纏繞。
啪嚓。
侍女失手打碎花瓶,突如其來的聲響猶如尖銳的箭矢,聲色犬馬一瞬間四分五裂,白珈猛地站起,大口呼吸,冰冷的空氣進入肺部,知覺慢慢歸位。
不小心碰倒酒瓶,清澈的酒液順着瓶口傾流而出,辛辣帶點果香的味道四散開。
竟然有些醉了,明明沒喝多少。
白珈舒展着身子走到院中吹風,宴過中場,身着華貴的客人紛紛走出大廳,在梅洛德因特意安排的涼亭中入座,健壯的仆人們擡上來一個鐵籠,用紅布蓋着,看不清裡面的東西。
哈特穿着黑禮服,暗暗點綴金粉,相當悶騷,趾高氣昂地招手,從他身後走出一道身影。
那人蒙着面,看不清模樣,走路一瘸一拐,挪到籠子邊,一把掀開紅布——
驚呼聲此起彼伏。
膽子大一點的對着那龐然大物指指點點,膽子小的貴人們直接捂住了眼睛,不敢直視那張血盆大口。
所有仆人退出中場,隻留瘸子一個,他打開籠子,放出巨鳄,俯身摸了摸巨鳄頭頂。
“鳄魚居然不咬他?”
“這怎麼可能呢!”
聽着這些鄉巴佬似的說辭,哈特冷冷一笑,心說好戲還在後頭。
瘸子擡起手,挽了一個漂亮的手花,巨鳄順着他的指引翻滾一圈,引得喝彩聲陣陣。
白珈看得津津有味,前世也不曾看過這麼精彩的表演,人和鳄魚像合二為一,意念相同,做出的動作默契十足。
忽地,一道視線落在她頭頂。
白珈回望過去,霍爾正站在不遠處朝她微笑,與她的視線撞上,也并沒有回避的意思,臉上的表情定格了似的。
她也回之一笑,想到一會兒要發生的事,倒是很想看看霍爾還笑不笑得出來。
天上不知何時聚起一陣黑壓壓的烏雲,轟隆一聲,中庭燃燒的火把全都被突如其來的大雨撲滅。
黑暗霎時襲來,中庭一片死寂。
四面八方響起一陣窸窣聲,像某種爬行動物蠕動着靠近。
“啊——”
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撞破死寂。
白珈心中一驚,急忙催動法訣,胸口灼熱,金色火石的力量覆蓋雙眼,讓她能夠暗中視物。
哭喊聲是一位夫人發出的,她被撞倒在地,正奮力揮舞手臂想要抓住身邊人。
幾道影子迅速從她身後閃過,沖進雨中,手持長劍,朝中庭而來!
他們想抓馴獸的瘸子!
這些人都穿着黑鬥篷,是道森的人。
那道森呢?白珈左右掃視一圈,并沒有看見那抹紅色身影。
她心中一顫。道森怎麼沒來?
難道是道森識破了她的計劃,所以根本就沒來?
霍爾仍站在不遠處,目光轉向中庭,饒有興緻地看着,似乎僅憑肉眼也能看清楚黑暗中發生的異動,但是沒有任何動作,渾身上下透露着一絲冷漠。
本來的計劃是用馴獸人引出道森,等道森出現時,再讓霍爾與他相互殘殺,白珈趁亂帶走馴獸人,可是道森沒有現身,所有計劃都被打亂。
白珈呼吸急促了幾分,心中飛快想着應對的辦法。
另一邊,劍影已經逼至瘸子眼前,白珈奮力甩出手邊的酒杯,撞上那把劍,刺客的手堪堪偏了一寸,沒有刺中。
刺客朝這邊看了一眼,手腕一轉,反手握劍,和同伴前後夾擊,猛刺向朝瘸子胸口。
白珈瞪大一雙杏眼,眼看劍刃就要沒入血肉,瘸子矮身一躲,從衣服裡抽出手臂長的木棍,一左一右打在兩個刺客腿上,砰砰兩聲,刺客始料未及,迎面撞到一起。
瘸子站起身,掀開面巾,一眼就看見了白珈,朝她揮了揮手,擡腳跑來。
下一秒,一柄長矛從天而降,直直插入他原來站的位置。
來了!
白珈渾身一震,沖到霍爾身邊,匆忙道:“霍爾先生,他來了,希望您履行承諾!”
說罷,中庭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紅鬥篷已然沖到了馴獸人面前,将他踹翻在地,踩在他胸口上,俯身打量他。
“不是你。”
紅鬥篷冷冷開口道。
壓迫感如山傾海嘯,沉水玉一般的碧瞳仿若某種死物,看不見絲毫情緒,隻有冷冷的、無休無止的殺意。
手指一動,從腰間抽出長劍,寒光凜冽,傾盆冰冷的雨水順着劍尖落到他脖子上,傷口暈出鮮血,他卻一動都不敢動。
像是被狼叼住的兔子,恐懼地盯住無法擊敗的死敵,隻有等死的份。
越來越深的刺痛感傳來,劍往他血肉中刺,很快就會切斷他的動脈,然後他會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