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薄暮,烏鵲南飛。
鋼盔鐵甲的護衛穿梭于收容所中,病人遍地哀嚎,個個面色蒼白,形容枯槁,收容所宛如鬼魂作怪的亂葬崗,無數幽魂遊蕩。
忽而傳來小孩的凄慘的哭聲,間雜撕心裂肺的劇烈咳嗽,女人緊張關切,手在脊背上輕柔地安撫拍打,讓人疑心是不是把肺也一起咳出來了。
白珈皺起眉,朝聲音來源望了一眼,一對母子蜷縮在帳篷的角落,母親無助地抱住昏厥的孩子,四處張望求助卻沒有人停下腳步多看他們一眼,淚水和汗水混合而下,十分狼狽。
“哎。”白珈伸手拉住行色匆匆的醫生,指了指不遠處:“先去看看那個孩子。”
醫生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看着白珈平靜的眼神,最終沒說出來,點點頭朝那對母子走去。
“太多了。”從剛才見面開始就一直沉默的道森突然開口。
白珈詫異地瞥了他一眼:“什麼?”
道森揚了揚下巴,下颌線流暢而鋒利,張揚肆意的金發随意垂落肩膀,夕陽薄光透過瞳孔,凝金聚褐如琥珀。
他斜倚石台,兩條長腿舒展,手撐在身體兩側,輕聲道:“這種事情太多了,每時每刻都在發生,你管得了這一次管不了下一次。”
白珈冷眼看着他,待他說完,拉了把椅子坐下,輕哼一聲:“那也比什麼都不做還說風涼話的人強多了。”
話裡明晃晃的尖刺朝他紮過來,道森不躲不閃,坦然承認:“我不做沒意義的事。”
涼風吹過身體,尚且可以忍受,但他的話就像一盆涼水澆在心上,白珈嘴唇緊抿,臉色瞬間難看起來。
這是一件沒意義的事,從頭到尾都是。
從瘟疫爆發的那一天開始,結果就已經注定。
建立收容所、隔離染病者、集中醫生和藥物治病救人,這些都治标不治本。
就像那對母子一樣,醫生可以幫助孩子止住咳嗽,卻無法遏制病情的惡化,今天在母親懷裡撒嬌的孩子,明天,或者後天,遲早會變成冰冷的屍體。
白珈清楚地看到這一切、了解這一切,卻依然裝作無所察覺,将自己關在厚厚的城牆裡,不停地騙自己說,隻要吃了藥就會好的,死一兩個人也沒關系,早晚會有人好起來的。
自欺欺人,粉飾太平。
其實沒有人會好起來,白珈到現在都沒有想出任何可能的解決辦法,就像道森所說的,沒有意義。
沒有任何意義。
白珈攥緊拳,臉色蒼白得吓人,黑白分明的杏眼緊緊盯着道森,幾乎噴出火來,胸膛劇烈起伏,吸進肺裡的不是空氣,而是恨意。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咬牙切齒。
道森沒說話,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
仿佛在看一隻掙紮的困獸,腰間幹涸的血迹像某種濃豔的顔料,不知是為了救誰而染上的。
“你求什麼。”他問。
白珈輕笑着搖頭,身後是死氣沉沉的營地:“我能求什麼?求個問心無愧吧。”
少女嗓音輕柔純粹,滿身的戾氣盡數散去,她低頭,目光落在自己掌心,肌膚紋路縱橫糾纏,青色血管隐匿其中。
“就這樣吧。”她說,哪怕自欺欺人她也認了。
少女發絲溫順,低頭收起獠牙,變成柔軟的狸貓。
道森眸光閃爍,眼底閃過一絲無法捕捉的複雜情緒。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他不禁想。
明知自己走在一條絕不會有結果的路上,風霜阻絕、惡鬼咆哮,說是刀山火海也不為過,可她就是要走下去,哪怕捂住耳朵、戳瞎雙眼也要走下去。
她明明弱小得不堪一擊,卻能在關鍵時刻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讓所有人俯首帖耳。
目光落在少女腰間的血迹上,鮮紅的顔色刺激着他冷靜的感官,鳳眼微眯,腦海神經繃緊,像站上懸崖邊緣,狂風呼嘯間,生死一線。
血迹似乎成了勳章。
喉頭頓覺幹澀,嗓音寒滞:“那道雷,是你的手筆嗎?”
心跳如擂鼓。
瞳孔死死盯住白珈的表情,仿佛撲殺前兆。
白珈沒有擡頭,對他的問題沒什麼興趣,聲音跟蚊子似的:“是啊。”
道森的瞳孔頓時縮成一線。
“伊迪斯或許會來殺你。”他輕聲道。
白珈:“我知道。”
道森無聲靠近,低頭俯視毫無察覺的少女,問出最感興趣的問題:“你不怕死?”
白珈吓了一跳,連人帶椅子朝後仰去,一隻大手迅速穿過她的腋下,将人架起來,這才避免一場鬧劇。
對上近在咫尺的眼眸,看清對方饒有興緻的輕笑,白珈愣了片刻,反應過來之後氣急敗壞地推開道森,指着鼻子就罵:“比起死,還是你比較可怕!一天天的跟鬼一樣陰魂不散!”
罵完,心裡的氣是出了,但是白珈又開始關心起自己的人身安全,萬一道森哪根筋搭錯了提刀要殺她怎麼辦?
……不管了,大庭廣衆之下,他敢對她動手?一直以來僞裝的貴公子人設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