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被關在刑案司裡面的犯人總是這樣,希望通過麻痹自己來等待自己在外面的那些人脈救自己一把,可奈何總是閻王先到。
直到聽到門上金屬鎖鍊的響聲才打起精神看了一眼,看見的卻是兩個身着墨色官服的衙役,而非那整日纏着自己的惡鬼。
兩人看着如同一灘爛泥的崔倫,滿眼嫌棄,一人一手将人架出了牢房,卻聽到耳邊有人低語:“等會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你最好想清楚,怎麼說會讓自己死得舒服點。”
這句話崔倫并不陌生,當年鬼月之案後他被關起來,訓練了一個月,每一個字都是别人精心安排的,最後所有罪過都會落在他的頭上,而不會牽扯到身後的大人物。而每一次練習之前,他都會聽到這句話。
如今再次聽到之時,崔倫隻覺得全身脫力,但是當年那些人也讓他知道如果他不說實話的後果,有人知道他該說什麼,他不說等待他的就是嚴刑拷問。
崔倫依舊無精打采,但是突然他聞到一股異香,隻覺得香氣直沖顱頂,之前的迷糊一掃而空。睜眼隻是又被那屋内明亮的燈火一晃,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便看見前面坐着的三個人,左右兩人之前在牢房中見過正是季執禮和袁墨,中間一人崔倫沒見過,但是他的衣服崔倫就算化成灰也能認出來,一身紫金袍,這色澤這圖案恐怕隻有皇子才配享,這讓崔倫的心突然有了幾分希望。
袁墨作為鬼月後裔必然是要置他于死地的,季執禮得了聖人的命令要查案,沒有理由草草了事。但是這位皇子可不一樣,衆所周知,隻要是當年鬼月案之後沒有被貶被殺的于此案中是獲利頗多,那這位皇子從中得了多少好處,當時他可能不清楚,但是他的母妃定然是一清二楚,如今自己也算手上有他的把柄,或許拼一條生路也未嘗不可。
可是這位皇子開口第一句話,便徹底湮滅了崔倫希望:“崔倫,本王奉命監察此案,當年鬼月之事,你最好一五一十老實交代了。”
在場衆人都看見,崔倫剛剛泛起點生氣的臉色,快速的灰白下去,整個人的最後的精氣神就像被抽走了一般,木讷地開口說到:“當年我隻是個不起眼的小頭目,手下有幾個人,主要管我們那個營的兵械。後來偶然搭上一條線,我就開始偷偷地走私兵器。
但是沒多久我們這股線就被鬼月給盯上了,但是那時的鬼月已經得罪了梅家,我們就想借着此事躲過這一劫,後來事情果然按照我們想的方向發展了,鬼月自身難保,自然也無力再來調查我們。
但是我們的買方還有一批貨在我們手上,就借此機會希望我們可以除去鬼月。當時李相捉拿了袁清,我家恰巧與袁清部下有些交集,我就想抱着試一試心态,去他們常提到的地方看看,果然就找到了鬼月的家眷。于是我便慫恿當時的刑案司正職帶了人去抓了這些家眷。我的本意想借此捉拿更多鬼月餘黨,然後再向李治邀功。沒想到,我真沒想到他們會全部都……”說到這崔倫已經整個人抖得如同篩糠,之後再也說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
聽到這,袁墨的眉毛不禁擰起,這崔倫所說合情合理,但是袁墨卻覺得這樣的答案得到的太輕松了。袁墨當即開口道:“走私兵器已經是死罪,當年的刑案司正職也為自己魯莽抓人處刑付出了代價,你竟然還能活到這個時候,你身後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在當年崔倫被關起來練習之時并不是沒有考慮到,隻是當時後面那些大人物認為,若是過了這麼多年以後再要查,必然聲勢浩大,他們大有時間提前将這崔倫處置了。可不曾這次事發竟然是以崔家滅門案開始的,崔倫的謝罪書又以那樣的方式出現在春神祭。一切事發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而當他們去找崔倫之時,崔倫不是以滅門案的苦主身份在偏廳休息,而是做了鬼月舊案的犯人身陷牢獄。
崔倫也因為這些年的安穩日子過多了,再加上服用了安息草,雖然當年段罪名謝詞反複琢磨話他現在可以一字不落的說出,但是袁墨的這個問題,他已經忘到了九霄雲外。
隻見崔倫腦門上黃豆大小的汗滴不斷順着臉頰滑下,半響才說道:“是……是李治……”
說完就再不敢多說一個字,袁墨聽到這個答案之時也是一愣,當時蕭妖雪找自己話裡話外就是不希望辦崔倫之時牽扯到李治,而袁墨如今作為李治門生,這個案件中如果牽扯出李治對他來說也是非常不利的。
而就在這時,他身旁之人突然起身,走到崔倫身前,崔倫不敢擡頭,隻能看着眼前的那片陰影,聽到頭頂傳來的聲音:“李相?李治?崔倫我看你是怕黃泉路上太孤獨,想拉個人同你一起走吧。據我所知,你之後多次想去登門造訪李治都被拒之門外,至于你能拿到祭禮司這份差事,是因為當時你将捉拿鬼月家眷之事全都推到了前任刑案司正職上。你看你這白紗上的謝罪書不就是這樣寫的嗎?這罪你是認還是不認?”
袁墨本來聽到二皇子解了這個困境松了一口氣,卻又被周明志之後的話吓了一跳,看過去周明志手中的白紗确實與自己安排人裝上花車的無異,但是自己可從未寫過與前刑案司正職相關的事情,那周明志手中這白紗從何而來,又或者說當時挂在花車上的白紗到底是……
“認……我認。”袁墨與季執禮看不清崔倫的表情,但是這認罪的話語倒是聽得齊全,本想着要驚動整個京都鬼月舊案就用了不到兩個時辰,罪犯就伏法認罪了。袁墨還想再問些什麼,卻對上了轉身過來的周明志,這位二皇子身上剛剛強硬之勢已經沒有,而是笑着對季、袁二人道:“刑案司果然名不虛傳,本王已經鋪蓋都帶過來了,沒想到這一下午不到,事情就解決了,剩下是就有勞刑案司的兩位大人,本王也不多打擾了。”
說罷便招呼幾人離開了地牢,周明志離開地牢便有侍從拿着火盆過來讓他跨過去,去去晦氣。而之前布置的書房周明志也沒有再回去,但是沒有吩咐下面的人将東西收走。刑案司中的小吏更是沒有這個膽量去收拾皇子的東西,隻能任由那間房子空置,卻不料之後沒多久二皇子的這些布置還真能派上用處。
地牢中還留下季執禮與袁墨二人,崔倫的罪已經認完了,但袁墨總有一種這事情到這所有線索都有了很好的解釋,似乎已經沒有什麼還可以再利用的。還在沉思之時,季執禮将袁墨拉到了一旁,說道:“這個案子聖人讓二皇子監察,如今看來就告于段落,但是我看袁大人似乎還有疑惑?”
袁墨郁結于心,一時間被情緒左右,開口道:“我還是覺得當年的鬼月,最大的暗探組織,血流成河,最後就隻是因為這一個小吏?他到底有多大能耐,這‘功勞’與李相不相上下。”
季執禮聽得出來,當時崔倫供出李治那話是被袁墨聽進去,但是既然二皇子已經糾正這個錯誤,袁墨就不該再以這個點繼續深究。季執禮在此案中沒有什麼利益牽扯,他隻覺得鬼月舊案結束太過幹脆,而或許崔家的滅門案可以提供一些新的突破口。
最終崔倫一事就以這樣的方式草草畫上了句号。之前來報官的晴兒也因為案件的了結,離開了刑案司。
離開刑案司的第一件事晴兒便想到回仙樂樓,這一路上顧不上什麼女子的舉止優雅,一路狂奔向仙樂樓,到了門前早已氣喘籲籲。
此時天光大亮,仙樂樓不似潇湘閣那般整日人來人往,此時正是樓中最閑暇的時刻。門口的小厮拿着掃把在那裝模作樣掃地,其實眼睛一直沒離開旁邊那張牌桌。
所以當晴兒闖入他的視線時,他都沒有意識到,這位是他們的舞姬。直到晴兒在那停留了好一會徹底擋住了他看牌桌的視線,那小厮才帶着幾分怒火注意到這個姑娘。
這一注意不要緊,吓得他直接丢了掃把沖進樓裡,但是進去的時候還不忘将大門緊閉,晴兒連進門的機會都沒有,就這樣被晾在了門外。
好在時間不長,仙樂樓的管事就出來了,仙樂樓的這位管事是一個人面前臉上一年到頭都帶着笑容的中年女子。以前是仙樂樓的花魁,後面年老色衰上不了台面,好在經商頭腦不錯在老管事走了之後,她便順利接手了。
管事看到晴兒之後同樣是面帶笑容的将她迎進了仙樂樓中,但是晴兒卻從心底莫名升起了一股寒意。
果然剛進樓裡,管事臉上的笑容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原本看熱鬧的姑娘們看到這個情形也默契的回到各自的房中。
“嬷嬷,對不起。”晴兒跟了這位管事這麼久,自然知道這個笑面虎是個什麼性格。她現在這個變臉,那就是暴風雨的前奏。
“晴兒,你來仙樂樓也有四年了吧,還有一年你就可以為自己贖身了,這些年你在仙樂樓名氣不小,想必也攢下了不少金銀細軟,應當足夠你贖身了,但是你這也還有一年,這一年你還是要聽從樓裡的安排可是?”本以為這個管事還會繼續闆着臉,沒想到剛開口,她那笑容又浮上了臉。
不過晴兒卻并沒有因為這個笑容安心,反倒心裡更是忐忑不安。“我……”
還不等晴兒想好如何說,管事的就先行開口打斷“晴兒,昨日東街的街口的布商找一個丫鬟,給的銀子不錯,我打算讓你過去。”
“嬷嬷可是我……”晴兒的話再次被打斷了。
“晴兒,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你畢竟是惹到了命案,樓裡不可能留你了。”
此話一出,晴兒如同晴天霹靂,明明自己才是那個受害者,為何會這樣。
瞬時間這段時間的委屈、害怕、擔心一同湧上心頭。“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回應她的隻有冷漠的寂靜,晴兒忽然跪下祈求道:“嬷嬷我求求你,求求你了,不要讓我走,我有錢我有錢,求求你别讓我走了。”
“錢?晴兒你的那些錢都是樓裡的,你哪裡有?”
又是一個炸雷在晴兒頭頂炸開“嬷嬷,你什麼意思?”
“你的錢都是樓裡給的,你現在不能在樓裡幹了,要去大戶人家享福了,這錢自然就是要留在樓裡了。”
晴兒再也受不了這些打擊了,一下子癱倒在地了。
管事的見這丫頭是不會自己去了,對着旁邊的小厮招呼了一下,便上來幾人就要将晴兒拖走,這會晴兒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抓住管事的腿說什麼都不願意松手。
“我不要,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