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贽輿,你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元德帝抄起身邊的硯台就朝蘇贽輿砸去。
蘇贽輿不閃不避,即使硯台上的濃墨污了他一身落拓白衣,蘇贽輿也絕不與那些阿谀奉承之輩同流合污。
“今天陛下就算是殺了微臣,有些話微臣也不得不說!”
“太子名為恭賀陛下千秋功業,實則搜刮民脂民膏,修行佛老這等妖孽之術,敗壞聖譽王,虧損聖德,微臣不知太子是何居心!”
“陛下和太子如果一意孤行,毀的是祖宗的百年基業!百年之後有何面目見李氏列祖列宗!”
蘇贽輿回朝之前,朝堂上不是沒有谏官認為皇帝的诏令不妥。
但谏官們也是有眼力勁的,陛下如今正在平定西川的興頭上,哪能把話說得太難聽。
可是現在平定西川的大功臣回來了,連蘇先生都不同意這麼做,矛頭還直指太子,百官立刻就有底氣了。
二皇子黨和三皇子黨也都有不怕死的站出來,附和蘇贽輿,稱太子言行有失君德。
元德帝的太陽穴突突狂跳,每一根血管都因憤怒快要爆裂開。
勒功碑、迎佛骨、封泰山、修行宮,這些建議是太子提的,但卻是元德帝自己心中所想。
自從登基以來,元德帝自認夙興夜寐,為了帝國殚精竭慮。明明是帝王,卻勒緊褲腰帶過了二十年的日子,直到如今西川平定,震懾諸藩。
這樣的日子,元德帝過夠了,不想再過了。
百年之後有何面目見李氏列祖列宗?元德帝冷嗤,百年之後,他已得道成仙,壽與天齊!
元德帝崇佛好道,太子李銘投其所好,也是日夜供奉佛老,極盡虔誠。
然而蘇贽輿是絕對的醇儒,半分也容不下佛老。
蘇贽輿不止一次在學宮中對衆弟子重申子不語怪力亂神,揚言佛老流毒,為害綱常,應火其書,廬其居,以明先王之道。
如今,蘇贽輿的态度很明确,雖然李郓和李穆也不是蘇贽輿心中合格的皇帝人選,但太子更不配為君。
這些日子,郭氏和李穆大小動作不斷,蘇贽輿又在這個節骨眼上當衆诘難太子……
元德帝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
在郭氏和李穆對太子之位虎視眈眈的時刻,元德帝不能讓蘇贽輿這樣一個足以影響天下士人的危險人物留在京城。
“蘇愛卿征讨西川辛苦,隻是如今北疆也不太平,蘇愛卿能者多勞,就辛苦蘇愛卿擇日啟程前往北境戍守吧。”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是皇帝打着讓蘇贽輿戍守北境的名義,将蘇贽輿貶出京城,為太子清障。
蘇贽輿沉吟良久。
“微臣領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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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到這裡就斷了,緊接着視線裡什麼都看不清了,隻剩下濃稠的血在不停地湧動。
那些血液退散之後,李琅月看到了北境漫天風沙中,蘇贽輿被萬箭穿心,至死手中仍握着大昭的軍旗……
“師父!”
李琅月聲嘶力竭地呐喊,拼盡全力想要向蘇贽輿沖去,卻發現自己動彈不了半分,隻能眼睜睜地看着蘇贽輿倒在自己的面前,一群西戎和北狄的士兵餓狼般地朝蘇贽輿的屍體撲去。
“不要!滾開!都滾開!”
李琅月的心被巨力撕碎,被萬箭穿心的不止蘇贽輿,還有她……
畫面一轉,從哀鴻遍野的戰場,轉向陰濕可怖的诏獄。
元德帝走到一身破衣爛衫,奄奄一息的沈不寒跟前。
“還沒想清楚嗎?”
“微臣甯死也不可能背棄微臣的師父。”
沈不寒強撐着想站起來,又被鐵鎖給生生扯了回去。
“那李琅月怎麼辦?”
元德帝輕飄飄地說着李琅月的名字,仿佛這是一個與她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什麼……”沈不寒驚愕擡起滿是血污的雙眸。
“謝延的餘部逃往了南蠻,引南蠻軍殺回了西川。”元德帝語調淡淡,“蘇贽輿戰敗後,朕便已将鎮守在西川的大半軍隊都調往了北境。”
言外之意,現在的西川城守備空虛,隻剩下老弱殘兵。如果他不妥協,元德帝不會往西川派一兵一卒,直至李琅月和蘇贽輿一樣戰死殉國。
“還有,如果她真的戰死了,不會以定國公主李琅月的名義下葬。”
不是定國公主李琅月,隻是謝離,前西川節度使之女,謝氏餘孽謝離。
李琅月為國浴血奮戰的所有光榮都會被抹去,在史書上,她會先是殺兄弑父以報幼年折辱私怨的魔頭,然後是背叛朝廷,企圖收攏謝氏餘孽,打着謝氏旗号割據一方的亂臣賊子。
她的死,不會是戰死殉國,隻會是在朝廷平叛大軍威壓下,畏罪自盡。
“陛下怎麼能這麼做!”
沈不寒掙紮着想要掙脫鐵鍊的束縛,換來地隻有鐵鍊更深地嵌入早已皮開肉綻的血肉之中。
“公主也是陛下的親骨肉!公主有哪裡對不住陛下?陛下怎麼為了保全太子,犧牲公主!犧牲西川的黎民百姓!”
沈不寒字字泣血的話音剛落,就被元德帝扼住了咽喉。
“李琅月不過是朕的外孫,更何況她原本就姓謝不姓李!”元德帝一點點加緊手中的力道,“朕怎麼可能為了一個外姓女,放棄自己的親兒子!”
沈不寒已是呼吸困難,可仍是艱難地從牙縫中擠出每一個字。
“可……公主什麼……都沒做錯……錯的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