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天氣總是忽冷忽熱陰晴不定,年少時每一個春天,隻要天氣稍稍回暖,李琅月都會急不可待地脫掉厚衣裳。
李琅月不喜歡穿厚衣裳,隻要穿上了那些厚衣裳,整個人都會變得無比笨重,習武的效率必然大打折扣。
沈不寒每個早春的任務,就是督促李琅月把脫掉的衣服穿回去。
“聽話,把衣服穿着,不然染上風寒不僅又有苦頭吃,還耽誤習武得不償失。”
“可是這些衣服穿着真的很難受,一穿上人就變成捆着的大粽子了!現在真的不冷!”
沈不寒哄了半天還是無濟于事,隻能拿出應對李琅月的殺手锏。
“你要是不聽師兄的話,下次上課走神沒聽明白的地方,就自己去問師父,别來問師兄了。嘴饞了想吃什麼,也别來找師兄了。”
“行行行,都聽你的還不行嗎……”
少時的李琅月受到了沈不寒的“脅迫”,隻能敗下陣來,老老實實地放下手中的劍,不情不願地穿上沈不寒遞來的衣服。
“師兄你看,我都聽你的話把衣服穿上了,你能獎賞我一些棗泥山藥糕嗎?”
在沈不寒面前,李琅月一向是懂得如何得寸進尺的。
“不行,你今天不聽師兄的話……”
“可是我現在聽話了呀。”李琅月不停地搖着沈不寒的胳膊:“師兄,求你了……”
沈不寒長歎一聲:“就這一次,下次再這樣,說什麼我都不理你了。”
沈不寒每次都不想再這樣縱容李琅月了,可每次到最後,輸的還是他。
包括這一次,他又輸得一敗塗地。
從一開始,他就應該不計代價地阻撓她回京城,他就應該拿刀架在滿朝文武的脖子上,用最卑劣殘忍的手段,威脅所有人反對和親。
他就不該允許她放縱的靠近,他不該縱容自己一次次地沉溺。
他明知不該,可到最後,還是沒能控制自己的心。
“這六年,我不在你身邊,是不是都沒好好穿衣,好好吃飯?”
沈不寒将李琅月緊緊地摟在懷中,生怕她像一縷煙,一不小心就散了。
李琅月靠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聽見沈不寒的每一聲心跳,一聲蓋過一聲,如殷殷之雷。
李琅月環抱住沈不寒,淚水将沈不寒的錦衣盡數濕透。
她此刻擁抱之人,不再對她客氣疏離,敬而遠之,不再一口一個“奴婢”“公主”。
雪中春信至,她的懷風,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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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琅月此時有很多話想和沈不寒說,千言萬語,愁腸百結。
是這六年的寤寐思服,輾轉反側,每次想到他和師父師娘,就是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是這六年,全靠往昔那一點一滴的回憶,靠着無法宣之于口的愛,郁結于心的恨,撐過暗無天日的每時每刻。
是這六年,她隻能戴着面具,躲在角落裡,遠遠地看上他一眼。
是這六年,她知道在某個角落裡,他也在偷看她,但隻要她一轉身,就隻剩下雪泥鴻爪的殘影。
但是最後,李琅月将那些濃烈的情緒全都壓下,隻化作一句:
“懷風,明日陪我進宮面聖吧……”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定……隻能這樣嗎……”
沈不寒将李琅月箍得更緊了。
一旦進宮,将真相揭露于世人跟前,就相當于欠了李宣一個天大的人情,就再難有回頭路。
“廢太子一脈所有人,我在陛下即位前就都殺了,一個都沒留下!”
“至于裴松齡那些害過師父的人,我會慢慢找機會,把他們一個個都殺了!你若是等不及,可以和我說一聲,我立刻可以讓他們死得無聲無息!”
“可是……可是你為什麼……要賭上自己……”
沈不寒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惶恐。
“不隻是我,師父師娘,也不會願意看見你賭上自己的餘生,為他們複仇翻案!”
沈不寒眼尾猩紅,手上的力道之大,恨不得讓李琅月融入自己的血脈,将李琅月囚禁在自己的身體裡,不再放她離開。
他怕隻要他松手,她就會離開他,或是永遠地陷入沉睡,再也喚不醒。
李琅月擡手,觸上沈不寒那雙好看的眉眼,有溫熱的淚順着她的指尖,刺向她的心口。
“懷風,世人最在乎的,除了姓名榮華,便是名望。這一點,你比我清楚。”
“不然六年前,你也不會冷冷地将我甩開,不會用自己半條命去和先帝談條件,換師父身後追封厚葬的哀榮。”
正是因為世人在乎名望,故而在沈不寒跌入泥沼惡名纏身時,昔日同窗好友紛紛與他割袍斷義,來保全自身的名望。
故而六年前的聖都城門前,沈不寒對她惡語相向,聲稱與她恩斷義絕,來保全她的名望。
“可是德昭,名望都是虛的,我早已不在乎!”
沈不寒握着李琅月的手,輕輕挪到自己的唇邊,極盡虔誠地吻上李琅月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