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聽淮輕嗤一聲,眼底泛起濃重的嫌棄。
也不知為什麼,祝平安明明看不見,卻總是要撫摸着手劄,偶爾興緻來了,還要拿着毛筆在紙上随意發揮,旁人看了都不知道寫了什麼——實在是字迹都堆疊在一起,什麼都看不清。
甘草整日給她收拾,轉眼間便又亂了。
趙聽淮歎了口氣,左右無事,便給她整理着吧。
紮完針後,祝平安便昏睡了過去,幸好杳娘幫着他一起将人扶着躺下,方未振動頭頂銀針。
今日紮針,趙聽淮雖有八成把握,餘下的兩成卻因為自己目能視物,難以有準确感受。
僅僅三針,竟讓他覺着比幫别人紮一身的針都累。
今日才是第一天,趙聽淮第一次覺着前路霧蒙蒙的,無半分笃定。
院中忽傳來喧鬧聲,擾得屋内榻上之人似有不耐,小聲嗚咽着。
“不是!江公子你不能進去!”
“甘草你讓讓,我有事找聽淮!”
趙聽淮撐案起身,推門而出,眉頭緊蹙,神色頗為冷峻,“噤聲!這麼大聲嚷嚷,隔壁的豬都被你們吵醒了。”
“......趙大夫。”甘草聞聲轉身,展開的雙臂順勢垂下,撇撇嘴嘟囔道:“咱們隔壁也沒養豬啊。”
“就是!”江南晨收斂了方才莽态,眼眸一轉,笑眯眯道:“你們旁邊現在住的可是段書生!”
趙聽淮白他一眼,望向甘草叮囑道:“你去盯着些,若是醒來了,趕緊來喚我。”
随即,他擡手,竟一把揪住江南晨的後襟,疾步離去,“早上便跟你說了要給她紮針,你倒好,這麼大聲的闖進來,小心嫂嫂拿着掃把把你趕出去!”
“杳娘才不會那麼粗魯呢!”江南晨反駁着,讪讪道:“你也沒說什麼時辰啊,你慢點慢點,松開我領子,看不見路了!”
腳下的青石闆路被兩人踏的咚咚作響,聲音愈發的遠去。
南山堂内,趙聽淮拎着一個粗麻袋重重擱在桌旁,随即坐下來,指尖靈巧地解開袋口的繩子,瞥了一眼正在整理衣襟,别扭着不肯開口的江南晨,道:“說話。”
趙聽淮難得對他有了耐性,麻繩在他手中靈巧的被打成一個結,放在了桌子上。
江南晨扯了扯嘴角,雙手撐着桌子,眯眼瞧着他,輕啧一聲,“你這麼拎我,還不允許我有脾氣了?!”
趙聽淮白他一眼,眼眸中逐漸泛起一絲冷意,“剛剛火燒屁股似的闖進來,現在又不急了?你是狗急跳牆下不來了?”
“......趙聽淮!”江南晨咬着牙根喊出他的名字,腮幫子鼓的像是要炸開,“你這張嘴就該灌它三斤黃連!”
話音未落,卻見趙聽淮竟不知從哪真的掏出一把黃連,手掌慢悠悠的晃蕩着。
江南晨立馬啞了口,雙手慌忙舉過頭頂,閉眼讨饒道:“大哥!我錯了我錯了!”
“我回去後下面有人找我,說是在隔壁樂仁府瞧見了那畫像上的人,我這連口熱飯都沒吃上,就馬不停蹄的來尋你了。”
“果真?!”趙聽淮不曾想過這麼快便有消息,他一臉的不可置信,卻又隐約驚訝着,若有所思的說道:“樂仁府,不過百十裡......”
若是按照祝平安當初所說的推算,樂仁府怎麼都比廣平府的距離要遠。
江南晨沒想那麼多,直接問道:“何時去看看?我安排馬車。”
“明日吧。”趙聽淮握了握拳,眉心微動,“她還未醒來,最早也得明日再去了。”
江南晨點點頭,“那我先回去了。”
“行。”
——
祝平安醒來時,已過晌午。
甘草聽到一點的動靜,連忙掀開帷帳,俯身輕拍着她,“平安?”
祝平安意識昏沉,像是睡了很久很久。
忽地,她的眼角留下兩行清淚。
“平安!”甘草瞪大了眸子,慌手慌腳的不知所措,“怎麼了?”
祝平安眼前的世界毫無光彩,她閉上眼,腦海裡努力捕捉着轉瞬即逝的夢境。
半晌,她說道:“我剛剛......見到了阿爹阿娘。”
她的聲音很輕,若非甘草湊得近,怕是半句聽不清。
那若有若無的失落與傷感萦繞在祝平安的周身,面色蒼白的沒有半點生氣。
甘草從小便是被家中嫌棄的孩子,阿爹阿娘對她多有打罵,因而她不是很能理解。
“我去喚趙大夫。”
祝平安翻了個身,将被角拉過頭頂,整個人縮在被子裡。
那不是個美夢。
青山府連日多雨,清河堤壩坍塌,她的家便在清河邊上。
僅僅半炷香的時間,洪水漫上岸邊,轉眼間便侵蝕了半邊屋子。
阿爹阿娘将提早便收拾的細軟衣衫背在身上,跟着衆人連忙逃離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一幕幕再一次的在她眼前重現,仿佛再一次經曆了一遍。
倏地,門被一陣風呼嘯着推開。
“平安?”趙聽淮大步流星的走進來,聲音透着焦急。
一雙有力的手拉開被角,“你是覺着自己命太好所以打算悶過去嗎?”
祝平安的傷感頓時煙消雲散,睜開眼道:“才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