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俞風今晚十二點左右才從一場酒席上撤下來,他并不吸煙,身上的煙味也都是從别人身上沾來的,他回到酒店第一時間就是脫了外套進浴室洗澡,渾身的煙氣酒氣令他難受的皺眉。
等洗完澡出來後,他才想起今晚好像沒有看到簡蔚在門口等他。
陸俞風邊系浴袍衣帶邊朝玄關走去,打開門往外一探,走廊空空蕩蕩,古老又精緻的壁燈散發着幽幽暖黃。
确實不見簡蔚。
大門用力摔上,陸俞風陰沉地走回客廳靠在沙發裡閉目。
這小土包毅力怎麼這麼短?才堅持幾天就放棄了?
陸俞風不禁回想起,白天出門時簡蔚守在他門口送他出門,晚上他回來時也會看見小土包守在他門口巴巴望着。
啧,那小模樣,跟看家的小狗似的。
還挺可愛的。
但今天晚上小狗沒守他回來。
陸俞風揉揉額頭,這幾天雖然有心要給簡蔚一個教訓,但也确實沒有時間去理會簡蔚的那點擔驚受怕,他忙昏了頭,公司裡的事他不能安心放手,上任一事又需要方方面面的謹慎,他有許多人際工作要處理。
如果那個弟弟能懂點事就好了。
想起那個不着調的弟弟,陸俞風更加頭疼,他拿起手機點了幾下,剛好端着蛋糕走到陸俞風門口的簡蔚就敲響了門。
陸俞風挑眉,起身去開門,就看到簡蔚正低頭驚訝地看着自己手腕上滴滴響的手環,門一開,他擡頭,一雙圓圓的眼睛詫異又窘迫地盯着他看。
原本靜谧無聲的走廊頓時變得有些尴尬,簡蔚捏着手裡那盤蛋糕,白皙的臉蛋漲紅幾分,先開口喊人:“陸先生……”
陸俞風心情不錯,倚靠在門框,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這腿夠快啊,我才喊你還沒一秒,你就出現在我門口了。”
他腦子裡不禁出現一幅畫面,他招招手嘬嘬兩聲,土兮兮的小黃狗就撒着四肢朝他飛奔過來,尾巴翹上天一晃一晃。
這番話說得簡蔚羞愧到不行,陸俞風好整以暇地瞧着他,也不說讓他進門,簡蔚的耳垂紅透了,微微遞上手中的小蛋糕,小聲說:“我想給你送點吃的。”
陸俞風的視線在那隻可口鮮美的蛋糕上晃了一圈,兩粒櫻桃在雪白綿密的奶油上點綴,瞧起來是挺好吃,隻是……
眼前人的那隻泛紅的小耳垂更引他注意。
陸俞風終于讓開身子,回身:“進來。”
簡蔚并沒有松氣,進了屋子他更加緊張,他是頭一回做這種需要讨好人的事。
别看他從小混迹如同污流般的底層,其實一直都是自個兒獨立成長,半分沒靠得一點别人。
小時候五六歲那會兒,他一個孤零零的孩子,沒房子沒吃的,晚上就睡在巷子裡的竹竿架裡遮點夜風,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連找個紙箱墊墊都不曉得,他的腦子一片空白,甚至不會思考自己從何而來,怎麼會在這裡的問題。
五歲的小簡蔚失憶了,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一覺醒來就趴在一道狹窄無人的路口,看見這個世界的第一眼便是飄在空中的一隻白色塑料袋,塑料袋皺巴巴的,上面還有印着卡通食物的圖案,在灰蒙蒙的陰天格外顯眼。
孩子餓極了,渴極了,漫無方向地幸運走到一處圍着一群大小孩子的愛心站,這是一些慈善家給貧民區的救助站,會定期分發食物給貧困戶。
餓扁肚子的孩子看見桌上一角擺放的三明治和牛奶,眼睛瞬間一亮,他快步跑過去,跟一群同樣髒兮兮的孩子站成一群。
兩個年輕的女beta在桌子後面忙碌分發食物,嘴裡溫柔體貼地讓大家不要搶。
簡蔚擠不進去,他也不跟那群推着搡着嘴裡大叫大喊的孩子們一樣,他很安靜,安靜到連朝前伸手都不會,他隻等着前面的人一個個拿着三明治和牛奶離去,然後慢慢往前挪。
終于等他前面沒了人,桌上已經幹幹淨淨,beta彎腰看了眼箱子說:“箱子也空了呢……”
她看看站在桌前的孩子,有些歉疚地說:“下次吧。”
孩子眨了眨眼,不知為何,眼眶有些難受,他點點頭,若無其事地轉身走了,仿佛根本沒有絲毫留戀。
愛心站不是每天都有的,隻有每周的周日早上會來支攤子,這期間簡蔚一直靠到處撿點什麼填肚子,餓到兩眼發黑時會抓一把土往嘴裡送,然後受不了地呸呸吐出來。
等周末的時候,孩子依舊不争不搶,默默排在後面,這次他依然不幸運,沒有拿到吃的。
有個比他高一頭的男孩子已經眼熟簡蔚了,他已經吃完了自己那份,回來時看見簡蔚手裡空空,問他沒拿到嗎。
簡蔚搖搖頭,還笑了一下,有些腼腆,白嫩的臉蛋兒幾道灰印子,像是指頭印。
沒人教他想要什麼東西時要開口說,要主動争取,因為他潛意識裡這些東西好像會主動送到他面前。
男孩子跟他說了兩句話,就跑走玩去了。
簡蔚則四處逛逛,找點什麼有價值的東西,短短一周,他已經學會了以物換物,垃圾站的老伯伯收廢品,隻要給老伯伯有用的東西,他就能換到一點點吃的,雖然老伯伯給的東西吃到嘴裡時味道很怪,但總比餓到胃裡火燒般強。
久而久之,主動這種行為對簡蔚來說成了難以啟齒的赤裸,要他踏出一步,說“我想要,給我可以嗎”,好比他脫光了站在衆目睽睽之下接受注目禮。
當年餓到幾乎胃痙攣吃無可吃的五歲孩子可能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也會吃上軟綿綿甜滋滋的奶油蛋糕,那是他從貧民區醒來睜開眼看見的第一樣東西,塑料袋上印着的圖案,原來他也能吃到。
那麼吃到了以後,要他怎麼再回去走以前的路,充滿無數誘惑的光鮮大道已經擺在他面前,他沒什麼抵抗地踏了上去,即使不知何時會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