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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祁府。
祁浮生一個人默不作聲地回了院子,餘光瞥見放置在院中空地上的兩把藤椅,腳下一頓先是愣住,原先還算松快的眼神又變得沉悶起來。
安福從膳房過來,端着一碗泛着苦澀的黑褐色藥汁,後腳随着祁浮生進了院子。
“公子,該喝藥了。”
回頭看了安福一眼,祁浮生道:“将藥放到書房的桌上,你先下去吧。”
安福點點頭,到屋裡将藥放下就準備離開。
“等一下,把這兩把椅子搬走,看着礙眼。”祁浮生道。
安福不解問道:“這不是公子之前大費周章請匠人特制的兩把椅子,現下就不要了嗎?”
安福說着就準備動手搬搖椅。
剛要上前,就見自家公子走近之前展二姑娘坐過的那把搖椅。
“算了。”祁浮生又道,“先……先放着。”
搖椅微微晃蕩着,祁浮生想到之前展顔躺在搖椅上蹬腳晃蕩椅子的畫面,那個時候的她倒是比今日跟自己待在一起要自然多了。
擡頭正巧看見一輪月亮,挺圓。
就像一個在黑暗裡待慣了的孩子,自己走過了一段漫漫長路,終于擡頭見到了一束傾灑下的月光,正不知該不該開心,卻發現明月不獨照我。
甚至發現,明月本意也不為照他。
安福聞言,也不敢多問,等他離開後,祁浮生轉身進了書房。
案頭那碗黑褐色的藥汁裡,隐隐還冒着熱氣,祁浮生端起藥碗,指尖蹭了蹭碗口邊緣殘存的沒有擦淨的藥渣子。
苦澀的氣味直沖鼻腔,勾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藥面平靜,倒映着他此刻的面容,眼尾微挑,盛滿了化不開的冷寂。
父親說這是給他治療偏頭疼的藥,定要日日服用,可是每次喝下去,頭疼雖然得以緩解,腦海裡卻像蒙了一層紗,總有幾段記憶會變得支零破碎,就像宣紙被水沾濕後,将上頭着色的墨迹一點點剝離,最後隻剩一片灰白。
現在他能記得最早的事情就是十一年前雪牆之下的那次相遇。
可是也開始模糊起來。
他可不能把這件事給忘了。
祁浮生走至窗邊,推開半扇窗,夜風吹亂了他額前的發絲,京城裡點着千盞萬盞燭火的樓閣在夜裡晃着眼,對他來說卻是一層層厚厚的冰牆。
他傾手,将碗裡的藥汁緩緩倒在窗外的芭蕉葉上,黑褐色的藥汁順着他的腕子,又順着葉脈流下,在他蒼白的手腕和綠葉上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痕迹。
看着那痕迹逐漸變淡,心裡莫名湧起一股輕松,也許今晚就會因為頭疼而将自己綁在床榻上,但若是要他忘了她,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将空碗放在窗沿上,夜風冷峭,卻讓他感到格外清醒,那些被遺忘的記憶,曾經的自己,或許在等着他重新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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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展顔就把昨日祁浮生讓她代交給展清夢的信從枕頭底下拿了出來。
今日她身着一身豆蔻粉的軟緞裙子,那粉不豔俗,倒像是初綻的桃花,襯得她肌膚勝雪,眉眼彎彎。
展顔的頭發松松地挽成兩個垂耳發髻,像兩隻溫順的小兔子伏在肩頭,兩根同色的發帶從發髻間垂下,伴着她的動作輕輕搖曳,在陽光下閃爍着柔和的光芒,幾縷發絲從發髻間滑落,調皮地拂過她的臉頰,更添幾分靈動。
一雙眼此刻滴溜溜轉着,在盤算着些什麼。
該怎麼給祁浮生編這封回信呢?
要以展清夢的口吻回信,既要端莊得體還不能太冷漠,還得吊住祁浮生的胃口。
展顔此刻頗有一種要完成甲方合約内容的即視感。
她托着下巴,面前擺着從阿姐書房裡拿來的宣紙,歪着腦袋看着池塘裡的錦鯉吐泡泡,腦子裡卻一團漿糊。
果然是好久不動筆,懈怠了。
“端莊……不能造作……”展顔咬住毛筆尾巴思索着。
有了。
“系統。”展顔喚道,“幫我的字迹自動糾正為展清夢的字迹。”
還得是她謹慎,不知道有多少本書裡的掉馬環節是因為字迹上出了問題被揪出來的。
“收到。”系統應道。
展顔眼睛一亮,提筆刷刷地在紙上寫了起來:得見公子來信。
這句話很客套吧,不錯不錯,她歪着腦袋又想了想加上一句:心生歡喜。
這不得把祁浮生的嘴給釣歪?
她又蘸了蘸墨水,繼續寫道:公子有心了,今日府中事務繁雜,偶有閑暇給公子回信,還望公子莫要見怪。
就這樣磨磨蹭蹭又靈感突襲地刷刷琢磨了一上午,一封回信大功告成。
“嘿嘿,我就是個天才!這下有好戲看了。”展顔将信紙折成個小方塊,塞進信封裡,蹦蹦跳跳往屋裡跑去,想把信先藏起來,再叫秋果找個時間送到祁府去。
可誰知,剛把信藏好,就撞見了走進屋裡的展清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