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想返校啊,隔壁一中都沒返校,怎麼我們先上課了。”
“隔壁寒假裡死了人,所以才推遲的,能和他們比嗎?”
“又有人跳樓?今年第幾個了?”
“不是,這個人是被捅死的。”
二月底的某個早晨,樟市四中對面的米粉店裡。
春節剛過不久,已經有學校通知高三生提前返校,四中的學生散漫慣了,不到最後時刻,甯願在校外聊天消磨時間。
這一閑聊,就聊出了一樁假期發生的殺人案。
那兩個女生說着話,渾然不覺周圍人都放輕了動作,豎起耳朵,想聽到更多内幕。
兩人中,戴發卡的那個瞪大眼睛:“怎麼回事?”
另一個卻搖搖頭:“我也是聽說的,剛放寒假的時候,有一天晚上,那個男生被送到我大姨她們醫院,到的時候就已經昏迷了,脖子上全是血,白衣服都染成紅的了,最後失血過多,沒救過來。”
周圍人屏氣凝神地聽完,緊接着,像是爐竈上的湯水燒開,水面浮出氣泡,議論聲從四面八方傳出。
一個校服上畫着塗鴉的男生在抽煙,一邊抽一邊搖頭晃腦:“一中的還學别人在外面混?讀書也讀不好,打架也打不過。”
沒人應和他,他自顧自地展開想象:“是不是搶人家女朋友被報複了,我就說……啊!”
後半句的感慨陡然轉調,化成一聲驚叫。
那男生直接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兩秒鐘前,有人出手如電,摘走他嘴裡的煙,再把煙撚進他的碗裡。
一旁默默忍受二手煙的同學露出崇拜的眼神,像在看俠女。
而塗鴉男火冒三丈,罵了句髒話,扭頭看是誰這麼不知好歹。
馮山月站在原地,嫌惡地搓了搓手指,仿佛那煙蒂是從剛吃完屎的狗嘴裡搶到的。
随後,她接過店老闆的找零,把錢放進錢包,最後才擡起眼睛與塗鴉男對視。
塗鴉男見是她,懵了。
剛才這個女生從他身邊路過去結賬,目光落在他的校服上,随後又盯了他一眼,塗鴉男因此心猿意馬了好半天。
她留着齊劉海短發,穿一件印有名牌LOGO的白羽絨服,在癞蛤蟆文學裡,這是标準的溫柔白月光造型。通常這種女生會突然瞎了眼看上黃毛男主,墜入愛河後一心倒貼,是塗鴉男心目中最好拿捏的那一類。
他自認形象氣質不錯,很适合被倒貼。要不是最近剛被前女友甩了,無心戀愛,他一定會回應她的視線。
沒想到現在這姑娘又找上門了,舉止還這麼潑辣。
幹什麼?搭讪?
那還真是不走尋常路。
塗鴉男清了清嗓子,語氣放軟了些,笑容略顯油膩:“小姐姐,你什麼意思啊?”
馮山月朝旁邊瞥了一眼。
塗鴉男順着她視線看過去,牆上貼着“禁止吸煙”的标志。
再轉回頭時,他捕捉到馮山月的嘴角出現一縷惡劣的笑意。
“你覺得我是什麼意思?抽煙抽出幻覺了,以為我和你搭讪?”
在周圍人戲谑的目光中,塗鴉男脖子漲紅了:“想什麼呢你!會不會好好說話?你把煙弄到我碗裡,我還怎麼吃?”
馮山月微微睜大眼,露出很無辜的神情:“什麼?你沒吃飽嗎?”
塗鴉男沒懂她的意思,微張着嘴,茫然而戒備地皺眉,臉色看上去很滑稽。
馮山月講完後半句:“說死人的閑話,我以為你吃飽了撐的。”
遠處,有人沒忍住笑出了聲。
“砰!”
笑聲和議論聲戛然而止。
塗鴉男猛踹一腳旁邊的塑料凳,在刺耳的響聲中逼近馮山月,呼吸因憤怒而粗重。
店老闆從爐竈後面站起,操着方言呵斥:“莫在我店裡打架!”
而馮山月巋然不動,也沒有要動手的意思,仍靜靜盯着塗鴉男。
塗鴉男的腳步刹住了。
他忽然發現,馮山月有一雙很淩厲的眼睛,和她那精心打理的乖乖女發型十分不匹配。
與她對峙時,像是在看一根懸在頭頂的冰錐,形狀銳利、寒氣四溢。
無論是他撞上去,還是它砸下來,都會讓他吃些苦頭。
“你……給我等着。”
塗鴉男眼神飄忽一瞬,抄起書包轉身出門。
旁人總算松了口氣,在這聲歎氣裡,微妙地夾雜着沒能看到好戲的失望。
不少人仍在悄悄地打量馮山月,猜測她的身份。
她穿着那件白色羽絨服,卻又背着書包,實在太引人注目。
高三學生的日程緊促而狼狽,上學時絕不會穿這種不耐髒的衣服,況且,穿着這個價位的衣服的人,也很少會大清早擠在這間小店裡,吃一碗随時可能濺出油湯的米粉。
角落,戴發卡的女生保持着捂嘴的姿勢偷瞄馮山月。
她就是那個剛才不小心笑出聲的人,嘲笑完塗鴉男才發現,這場風波也和她脫不了幹系。
是她和同伴最先談到那個死去的一中學生,一想到馮山月和塗鴉男對峙時的氣勢,發卡妹可不想她來找自己的麻煩。
正這麼想着,馮山月轉頭了,視線精準地鎖定她。
發卡妹心跳如擂鼓,身體繃緊。
但馮山月并沒有走過來,她站在原地,朝發卡妹揮了揮手中的錢包。
“我已經替你們付過錢了,麻煩你一件事。”
兩碗米粉,二十塊錢。
她哥哥還活着的時候,給他二十塊,他能咧着嘴從學院街最東邊跑到最西邊,把一中和四中附近的文具店找個遍,忠心耿耿地為給馮山月買到她指名的那款筆芯。
而現在,馮山月隻是讓發卡妹幫她帶個話。
給人好處,請人幫忙,這是等價交換,馮山月自認做得很周到,忽略了此刻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說話的語氣像在下戰書。
她和發卡妹之間隔着整個店面,所有人都能聽到她的聲音。
“告訴你們班王于英,馮山月在校門口等她。”
說完就走了,走之前還不忘把塗鴉男踹翻的凳子扶起來。
明明是很禮貌的舉動,然而,在見過她和塗鴉男對峙之後,沒有人還會将她與斯文有禮聯系在一起。
拽成這樣,還放話要找王于英,她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