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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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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一中的高三英語期末考出分,明天才發布,老李能提前看到成績,知道袁馳和鄭海陽熟,就讓他通知兄妹倆有空來他家領寒假要做的卷子,順便看一看英語分數。

袁馳打電話給鄭海陽,那個時候,鄭海陽的情緒聽上去有些不對。

袁馳還以為是因為昨晚的事,當着老師的面也不好道歉說我爹發酒瘋連累你了,正尴尬着,馮山月把電話接過去了。

她說,她一個人來領,鄭海陽要回家做晚飯。

沒想到她來的時候,臉色也同樣不好看。

袁馳猜她是和鄭海陽吵架了,這倒是稀罕事。這對兄妹上高中以後就再沒吵過架了,馮山月要考華京,鄭海陽等着妹妹一人得道,自己當雞犬升天,凡事都伺候着,很少給她臉色看。

袁馳摸摸腦袋,覺得不好摻和,幹脆閉嘴假裝看不見。

結果分還沒出,他的電話先響了。

是媽媽打來的,聲音有些抖,說我叫司機來接你,你回家别出門。

他還沒挂斷電話,馮山月的電話也響了。

她接起電話後皺眉,說要去醫院一趟。

袁馳本想說我叫我家司機送你,但馮山月走得很急,而且隻要鄭海陽不在,她絕不單獨和他坐車。

他隻好看着馮山月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裡。

晚上他爸爸神情恍惚地回來,拽起袁馳,要帶他去馮山月家,給馮山月一家下跪。

媽媽給了他一個耳光,說你瘋了,你的錯還要連累兒子?

聽着父母的争吵,袁馳終于知道發生了什麼。

那天夜裡鬧事的王勇斌認錯了人,要報複袁老闆的兒子,今天傍晚,在學院街的後巷裡,他用破碎的酒瓶底刺傷了鄭海陽的脖子。

王勇斌在街上吹了一個小時的冷風,才想到去自首。

但鄭海陽因為被發現得太晚,錯過最佳搶救時間,沒救過來。右頸部靜脈破裂,失血性休克緻死。

袁馳當時在做卷子,筆尖在紙頁上洇出一團墨迹。

原本該躺在太平間裡的是他。

不可抑制地,腦海中先冒出劫後餘生的慶幸,然而片刻之後,令人窒息的恐慌與悲傷排山倒海般襲來,到最後連那點慶幸都被良心反複鞭笞指責,消失殆盡。

明明是昨天剛見過的人,明明今天下午還通過電話,一轉眼對方就躺在太平間了。

腦海中有幾秒是完全空白的,漸漸地,他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那她呢,她現在怎麼樣了?

直到葬禮,他才見到馮山月。

馬上就要過春節了,外面的街上到處都是紅彤彤的裝飾,她家裡的擺飾卻都被收了起來,一家子穿着黑衣服站在白牆旁邊,素淨得有些凄慘。

袁馳從沒見過馮山月哭,那一次也沒有。

她遠遠地站着,望着遺像發呆,她爸爸看到袁馳一家來了,要拉馮燕芳和她一起來見他們。

兩家友誼的開端源自這兩個父親,馮山月的爸爸眼眶還紅着,卻故作大度拍拍袁馳的肩膀,說你和鄭海陽誰死我都不希望,你不要自責,好好準備高考。

馮燕芳當時站在他背後,看他的眼神像一把刀。十月懷胎的不是他,他最沒資格說諒解的話。

袁馳沒接話,卻聽到馮山月遠遠地說:“反正我希望死的不是我哥。”

她爸爸回頭罵了她一句沒禮貌,轉身又對袁馳一家苦笑,說這孩子自從鄭海陽去世之後就是這樣,小孩子太傷心了,你們别計較。

袁馳的父母自然是不敢計較的,理虧在先,怎麼補償都不為過,哪裡有膽子多說一句她的不是。

隻有袁馳在心裡靜靜地想,她早就是這樣了,以前在你們面前裝得好而已,你們是沒看到她私下怎麼說我。

這麼想着,突然又覺得能被她罵幾句也好。

他甚至有些希冀地看着馮山月,盼望她就這麼注意到他的視線,用一貫的伶牙俐齒譏諷他,他這次一定低下頭不反駁,如果那樣能讓她好受些。

然而馮山月一次都沒有看他,直到葬禮結束,才突然找到他。

她說:“以後我們别見面了。”

離近了才看清她慘白的臉,眼裡的血絲,因為眼底因為長久失眠而生出的輕微的黑眼圈。

袁馳垂着頭,本來想說開學之後也會遇到的,不過如果你不想看見我,那我會主動避開你。

但是他最後什麼都沒說,既不好用前半句去反駁,也說不出口後半句。

十二年來,他和她的競争像一場漫長的拔河遊戲,誰先松手,對方都要跌倒。

他不會松手,也不想跌倒。

-

關門聲響起,緊接着是下樓的腳步聲。

馮山月和梁阿姨從門外進來。

梁阿姨去廚房端湯,馮山月坐回到餐桌前。

她擡着頭,沒動筷子,視線在桌上掃了一圈,像是要說些什麼。

袁馳下意識坐直了身子。

他沒有回複馮山月的短信,但如果馮山月就這樣說了呢?

她當衆說出她轉學的原因,不管和他有沒有關系,她給了他一個答案,然後說現在你沒有要問的了,走吧。

來之前,他下定決心要聽到一個答案,現在卻有些遲疑了。

他擡手,要去拿桌上的手機,想發點什麼給馮山月。

不管發什麼,總之先用短信打斷她的話。

可他看見,馮山月突然望着衆人笑了一下,

那是一個很純粹的微笑,沒有帶任何負面情緒。

袁馳想破腦袋都猜不到馮山月在笑什麼。

因為這個想法過于無厘頭,馮山月是被它逗笑的。

她在長桌的這一端,看着所有人,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腦海裡浮現出曆史書上的一副插圖。

《最後的晚餐》。

她開口了,先叫的是袁馳和王于英的名字。

“你們不是想知道我轉學的真正原因嗎?”

所有人都豎起耳朵,吃飯的響動消失了,所有的眼睛看向她。

而她也一雙一雙地看向那些眼睛。

“寒假裡一中有個學生死了,那個人是我哥。”她把在四中傳了一上午的小道消息坐實,沒給任何人反應時間,繼續說,“在救護車趕到之前,有一個四中的學生去過案發現場,把我哥的錢包拿走了。我來四中是為了找人,讓那個人把我哥的錢包還回來,那是一件對我來說很重要的遺物。”

屋子裡一片死寂,人們面面相觑。

而馮山月說完以後,臉上的笑容不但沒消失,還擴大了。

這一次,袁馳讀懂了其中的含義。

從小到大,一如既往,每當馮山月憋着點壞水想做什麼,有人要因此倒黴時,她就會露出那樣的笑容。

而王于英望着她的神情,終于醍醐灌頂,今天上午她的視線總在人群中梭巡,究竟是為了什麼。

她真的在找人。

與王于英的恍然大悟不同,袁馳在消化完馮山月的話之後,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原來她轉學不是為了他,而是真的另有原因。

比起“再也不見”帶來的失落,最先從後頸蔓延開,讓他心跳硬生生空了一拍的情緒是另一種。

他感到毛骨悚然。

這張桌子上,有件事隻有他知道。

馮山月的話最多隻有一半是真的。

如果真的有一個四中的學生去過現場,從鄭海陽身上拿走了一樣東西,那件東西絕對不會是錢包。

鄭海陽一直以來都是手心向上找馮山月要錢的。

他根本沒有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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