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關月告訴自己,她這是為了報恩,是遠親不如近鄰,是助人為樂,她本也是這麼想的,身正不怕影子邪,而且她遲早會洗清自己的污名,等她完全摘掉了流氓無賴的帽子,誰還能誤會她?
但不知從何時起,她感覺越來越心虛,越來越不敢看程淩君的眼睛,對方越好,就越讓她覺得不該靠近,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趁着對方落魄的時候接近對方的無恥之徒,也許早該和對方保持距離,劃清界線。
可當看到程淩君受苦吃累的時候,她又不由自主的想要幫助他,即便人家可能并不需要。
确實是她多管閑事,逾矩過線了,她現在應該潇灑地點一點頭,揮一揮手,踏出這道門,表示兩人回到最開始的位置,或是大可假裝心中無愧,繼續遮遮掩掩的幫助對方,避而不談中間的原因。
救命,怎麼想都不可能好吧?
關月不是那種果斷的人,當然也不是能掩飾心事的人,她短暫的上輩子并沒有教會她成為多麼雷厲風行無所不能的人,她總是比别人慢半拍,哪怕最簡單的道理,也需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消化,所以在終結的那一刻,她才無比後悔,沒有把心底的話說出來,傷害了對自己最好的人。
程淩君是這個世界對她最好的人,她不想傷害他,也不想讓他誤會,她若是就這麼一走了之,什麼都不說,他一定會對她很失望,那她以後還怎麼面對他,就算冠以所謂的報恩的理由,也會叫人厭惡的吧?
想到這,關月慢慢回了身,隻是眼睛還是不敢看向程淩君,她隻是低頭看着程淩君的影子,鼓着勇氣道:“我并不是想避着你,我隻是怕被别人看見,你……你一個男人,又隻帶着個孩子,在這個世界……世上很不容易,我又是個女的,還是個無賴地痞,被人看見,萬一傳出什麼閑言碎語,我不是說我怕……我是說你,你們,就……”
關月說到最後簡直要閉上眼了,她說的支支吾吾,聲音又小,她甚至有些逃避般想要往後退,但莫名的勇氣還是釘住了腳,沒有落荒而逃。
她不敢看對方的表情,怕對方露出尴尬難堪的神色,她腦海裡忍不住回蕩着自己說的話,痛恨自己的笨嘴拙舌,感覺自己這語言水平還不如小學生,不僅話說的不漂亮,還有心裡話羞恥症,在這個世界應該會被認為是郎郎腔吧……
關月的嘴雖然說不明白,但腦子卻會在這個時候轉的出奇的快,可惜快的不是地方,隻是将她的注意力發散了些,不至于因為說這些羞恥的話而暈過去。
哎哎哎……以前看書所謂的找個地洞鑽進去是什麼滋味,她現在是嘗到了。
但即便這樣了,她還在擔憂說的不夠明白,或是過于明白了,叫作為真正古人的程淩君難堪。
她也許還是應該說的更含蓄一點,但她這語言系統還沒随着世界的更新而更新,怕是說不了太含蓄了。
關月胡思亂想了一通,話也說到底了,最後竟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隻覺得說完了,整個人也松快了些。
她說完後睜開眼,往左往右瞟着,就是不敢看人,手無措地背在身後,忍不住又道:“那、那什麼都這麼晚了,今晚也是打擾你了,要不我先……”
“關月,”程淩君喚了她一聲,關月立即收了聲,隻“唔”了一句,忐忑地等待着,像個等待責罵的小孩。
但程淩君的聲音卻依舊很溫和,是令人安心的語調,“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怕我的處境因為你而陷入不堪的地步,你這樣想,倒也算我沒幫錯人。”
“啊?”關月愣愣地看着他。
程淩君笑笑:“我們之前不是說好,是彼此鄰裡的互幫互助,任何人問起來,都是清清白白幹幹淨淨的,人言可畏,但不應該因為莫須有的閑言碎語,而将你我推向陌路,你現在這性子,真是失憶不是被什麼邪祟奪舍了?”
關月的心髒狂跳起來。
但好在程淩君隻是說笑,并沒有當真,他接着道:“所以小光亦是如此?你不想小光看見你,才故意躲着的是吧?”
“……嗯,”關月輕聲道:“他還小,又是母親不在身邊——我并沒有想插手你的家事,但是小孩子,肯定沒有安全感,對外人,尤其是我以前做過那些呃……不好的事,我不想他誤會我們,要是你,你能有時間的話,多陪陪他……抱歉是我多言了。”
關月本來沒想說太多,但腦子裡不知道為什麼,轉到自己年幼的時候,忍不住把黎光當作了小時候的自己,就不由自主的多說了。
關月偷眼看程淩君,後者似乎也有些驚訝,還道:“……你竟這般心思細膩,真不像個女子,不……我不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