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父親是入了内閣的閣老,曆經了兩朝的重臣,眼光獨到,多少年朝堂風雨屹立不倒。
二嫂也是大戶人家出身,政治眼光獨到,她的信不單是家信,更是老爺子對顧介甫小夫妻的叮囑。
崔氏看到信就明白了,要待王蕪敬而遠之。
誰知丈夫卻一心覺得嶽父是不識時務,還說崔氏父兄是“淮西佬”,“自己把持朝政就見不得旁人……”
崔家是淮西世家。淮西富庶,文風興盛,這許多年包攬了朝堂上許多官員,都說“淮西若地動,大雍一半官員要丁憂。”,因此政敵們給祖籍淮西的官員起了“淮西佬”的綽号,私下譏笑嘲諷。
可誰都能這麼說,身為淮西女婿的顧介甫不能這麼說。
崔氏大怒。
鄭媽媽雖然不懂朝廷上彎彎繞,可她很快就明白太太這是夾在娘家和婆家之間為難呢,因此眼中越發柔情脈脈,照着崔氏還在閨中時的稱呼喊了一聲:“小姐!”
“老爺和太太既然把您許到顧家,就明白了以後您得與顧家綁在一起,如今您便是向着婆家,老爺太太也不會說什麼。”
崔氏歎氣。
她的确為難,顧家雖然也是大族,但顧家子嗣衆多,顧介甫并不顯,也得不到太多家族助力,早些年顧介甫羽翼未豐時處處奉承嶽父,如今做了蘇州知府後便漸漸不大把老爺子放在眼裡,隐約有自立山頭的意思。
鄭媽媽擦擦眼淚,趕緊把她拉回來:
“太太,我自小随您從崔家嫁到太原,又一路到了蘇州,眼看着您和老爺越來越疏遠,實在是……”
“原先福建時由大姨娘和三姨娘管家還能說是不得已,可如今一家團聚,都過去三個月了,她們居然還不乖乖把管家權交過來,老爺也不發話,難道就這麼下去?”
鄭媽媽想想就咬牙切齒:“大姨娘城府深,三姨娘仗着老爺寵愛飛揚跋扈,她是個潑腳子貨!一家人有名的潑皮破落戶,莫不是要把府裡搬空了?這可都是二娘子的嫁妝、是您将來的小少爺的家産啊!”
她想到傷心處忍不住又掉了眼淚,可還是将眼淚生生咽下去,保持理智:“如今您當務之急要收回管家權,和老爺好好生一個自己的嫡子。其他都是小事。您這麼向着娘家,難道崔家侄子們長大會祭祀姑姑嗎?”
崔氏本來滿腹愁腸,聽到這裡倒微微一笑:“你這話,怎得與當年狄仁傑勸谏武後的話一模一樣,什麼未聞侄為天子,而祔姑于廟者。武後最後的确也傳位給了自己兒子。”
鄭媽媽雖然不讀書,但女帝的戲文誰讓不知,所以附和道:“就是,武後可是古往今來頭一個,女人中的表率,她老人家的做法還能有錯?”
崔氏被逗樂了,“噗嗤”一笑,笑完後點點頭:“也罷,我思量下叫人給蘇州府捎些筍幹過去。”
鄭媽媽暗喜,知道崔氏面皮嫩,捎筍幹就是要和好了。她笑嘻嘻起身:“說起來前兒個針線房做了幾雙襪子,老奴叫我兒子抄小路送去碼頭,還能趕上高管事的太平船呢。”
崔氏紅了臉,要攔她卻沒攔,把話岔開:“筍幹給五娘子也送些過去,難為這孩子孝順。”
顧一昭也正在吃筍幹呢。
肥瘦相間均勻的五花肉切成麻将牌大小,配上洗淨焯水的筍幹,加了醬油和麻糖,擱在小風爐上慢慢炖了一上午。
此時一揭蓋,紅燒五花肉層次分明,琥珀樣的肉塊上沾着厚厚的醬汁,筍幹已經完全舒展開,吸滿了紅燒五花肉汁水。
不敢想象,這麼一大勺舀起來蓋在熱氣騰騰雪白晶瑩的大米飯上,該有多香。
四姨娘美滋滋用勺子撈一勺五花肉混合筍幹,澆到女兒碗裡:“飯就應該這麼吃才香。”
入口後,豐腴的肥肉幾乎沒有肉油,隻有滿口甜嫩,油脂幾乎要化在嘴裡,瘦肉一點都不柴,三層五花的絕佳搭配讓這口肉肥瘦相間,一口就能領略到兩種口味。
筍幹更是點睛之筆,本來這種筍幹是去年的冬筍曬幹的,放到現在新筍出來季節已經有點略被嫌棄了。可是在五花肉汁裡一泡,肥油滿口。
吃進去之後五花肉的汁水搭配筍幹本身的清爽,而且筍幹的脆口柔韌又能化解五花肉吃多了的膩味。
原本雪白的米飯更是冒着米香,搭配着這道菜成為了絕殺。
顧一昭這麼不講究吃食的人也忍不住起身加了一回米飯。
四姨娘不吝啬,娘倆盛完後這小砂鍋裡的紅燒肉就散了給丫鬟,一時之間整個小院非常安靜,人人都在拼命幹飯,平日裡定量的一盆粟米飯,最後居然連盆邊沿上沾着的米粒都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