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烈這裡,從沒有什麼法不責衆。
他将這三個村子的人綁到一塊,周圍鋪着樹枝枯葉,讓十裡八鄉的人過來觀看。
這些教衆十分的有骨氣,坐在地上,手持蓮花印,個個念念有詞,便是幾歲稚兒也被母親抱在懷裡跟着念誦。
秦烈先讓縣令勸這些教衆若能脫離白蓮教,供出祭酒所在将功贖罪,朝廷可網開一面,留他一條性命。
不出所料換來一陣叫罵聲。
又讓那些圍觀百姓中的親朋故友規勸,那些教衆不僅不回頭,反倒勸這些人,隻有白蓮娘娘才可救世人于水火,若對白蓮娘娘不敬必定被惡鬼附身,不得好死。
秦烈聽得冷笑一聲,“我倒要看看,到底誰不得好死。”
他揮手,立時便有士兵提着水桶出列,将一桶桶焦油淋在樹枝和他們身上。又給足了那些教衆時間虔誠禱告,最後才下令放火。
許多年後,此處百姓還記得這一場火,記得火中人們聲嘶力竭的慘叫與嚎哭。
他們在地上打滾,可到處都是火,怎樣都無用。
不少人試圖跑出火圈求救,卻被守在外面的将士以手中長矛将人逼回無間地獄之中。
毛發燃燒的焦味與身體烤熟的油香,讓許多百姓半年内聞見肉味便作嘔。
他們更記得,在大火漸熄,隻剩下形态各異的焦屍時,那位将軍滿含嘲諷的話語。
“白蓮娘娘連現身亦不敢,信她何用?”
一把火燒的附近那些本已半截入教的百姓心驚膽戰,不僅不再入教,還在兩天裡扭送了十來個在附近村落傳教的白蓮教衆去了縣衙。
既然白蓮教聖母能“救世人于水火”,上次用火,這次理所當然要用水。
十來個人倒吊着推入冰河,半刻後拉回來,全都凍成了冰疙瘩,還是一個也沒活成。
将軍很失望,百姓很害怕,白蓮教很憤怒。
他們想不到真有人眼睛不眨地殺掉這麼多人,這些人之前還是本本分分的百姓。
那些“點石成金”、“隔空取物”、“伸手下油鍋”的“神迹”在幾百條人命前毫無說服力,不僅通州幾成一塊鐵闆,就連甯州與通州相近的地方,那些教衆亦不由動搖:
白蓮娘娘為何不來救教衆?
是他們不夠虔誠?
不!其中就有認識他們的人,他們絕對的虔誠。
是白蓮娘娘不願救他們?
不!信娘娘即可得救,她怎會不願?
是白蓮娘娘救不了他們?
不!白蓮娘娘無所不能,怎會連從狗官手下救人都不能?
那是為何?為何?為何?!
飽經磨難的老百姓剛剛找到了讓自己日子有些盼頭的寄托,轉眼又陷入困頓與迷茫。
死幾百個教衆無關痛癢,這種迷茫卻會動搖白蓮教的基石。
此地祭酒是一位屢次落榜自認“懷才不遇”的儒生,他本就痛恨一切官員,認為他們不過是一些靠着家世靠山上位的無能之輩。
再一打聽敵人是誰,當朝驸馬!王爺嫡子!征北将軍!
每一個稱呼都讓他眼紅,立時便做出一個決定:暗殺秦烈!
隻要他死了,便是白蓮娘娘降下天罰,現下一切困境便迎刃而解!
他想的很好,正和秦烈下懷。
秦烈等了三天,終于将刺客手到擒來,逼問出主使者乃甯州甯德縣縣令,接着便是“勃然大怒”帶兵南下,當夜攻破甯德縣城。本隻為洩憤,不想甯州“官官相護”,周圍三縣皆有兵來援,當朝驸馬王爺嫡子征北将軍豈能受這等閑氣,兩三日便攻下了這些縣城。
這幾個縣的郡守忙恭恭敬敬将秦烈請到郡城,解釋道這些縣已被白蓮教控制,殺了之前朝廷官員以祭酒取而代之,如今禍患已除,還請驸馬将軍暫且息怒,即刻撤兵。
秦烈猶然不信:“若白蓮教當真如此猖獗,連朝廷官員亦敢殺,為何郡守今日在此?”
郡守苦笑:“下官無法,隻能假裝入教虛以為蛇,才得以保全性命......”
“噗嗤”一聲,利刃捅穿他的胸口,他口中溢出鮮血,難以置信地看向身後那個毫不起眼的瘦小士兵,“你......”一個字未說完便倒在地上。
瘦小士兵立刻跪在地上,垂首道:“禀告将軍,此人既然自認是白蓮妖人,末将生怕其起歹心突襲,故而先下手誅殺,望将軍恕罪!”
他身後的黑臉漢子雖一頭霧水也連忙跪下:“将軍恕罪!”
秦烈不發一言離開,黑臉漢子依舊跪在地上,直到那個瘦小士兵叫他起來。
若秦洪在此,定能認出這黑臉漢子與這瘦小士兵赫然是那日争奪千夫長的同鄉。
黑老壯站起來仍在後怕:“木頭!你怎麼這麼大膽,将軍面前就敢殺人?”
被叫木頭的孫月彬反問:“反正他都是要死的,我若不先殺他,将軍如何看的到我?要知道新兵營裡打架掙回來的什麼千夫長副都護都是虛的,區區武夫不值一提,隻有為将軍辦過事,才算是将軍的人。”
“啥?”黑老壯不懂。
孫月彬拍他肩膀:“你呀,傻人有傻福,就跟着小爺我享福吧!”
秦烈兩日後離開甯州,卻留下了兩千士兵。
又命通昌縣縣令張朝民來此暫代郡守之職,孫月彬負責軍務事宜。
為此他回到冀州又收到定北王秦石岩的訓斥,冀州幾乎是秦家天下,可甯州那是朝廷管轄,秦烈殺朝廷官員還囤兵邊郡,朝廷定會不容。
秦烈道:“他們派人殺兒子的時候,可曾想過兒子是朝廷三品武将?況且兒子殺的隻是白蓮教徒,囤兵也不過是為了防止白蓮教再由甯州滲入我冀州境内。”
秦石岩也聽說了白蓮教所到之處,百姓皆以其為尊,官府衙門都要退避三舍,心中不免有所忌憚。何況秦烈留下的隻是兩千新兵,于是隻道:“這次便罷了,以後行事需得三思而行,不可再如此肆意妄為!”
一回來便直奔王爺書房,秦烈回到自己院子方喝了口茶,就聽秦小山來報,朝廷以大雪封路不便通行為由,邊關将士過年的糧饷又要拖欠。
雖已司空見慣,秦烈還是不由冷笑一聲,吩咐道:“我帶回來那幾車東西,除卻送給祖母、母親的,其餘皆找沈鵬元換成糧饷先給将士們先發下去。”
甯州貧瘠,那幾個假縣令和真郡守卻沒少搜羅好東西,戰利品運回來滿滿八車,隻五十一錠的銀兩便有十五箱。
秦小山得令要去辦事,又被他叫住:“挑幾件能見人的首飾,取來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