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帝死後,被他昔日功績震懾的天下似從透明的殼中蘇醒,漸漸展露它殘酷動亂的面目。
七皇子在衡州自立為帝,國号奉天。可他以為的太子一死,百官朝賀的場面卻沒來到,不僅如此,連昔日支持他的儋州和徐州也開始陽奉陰違。——他們就像是被投喂血肉長大的惡犬,沒了嘉禾帝,之前吞并的州已經滿足不了它們的胃口,繼而開始向其他州挑起紛争。
而朝廷這邊更是一團亂麻。
太子死後,留下兩名幼子,一位是太子嫔所生長子,一位是太子妃所生嫡子。
一個占長,一個占嫡,太子妃背後固然有謝玉和崔閣老,可太子嫔亦是侯府千金,那些不願眼看着謝玉與崔閣老聯手把持朝政的人,齊齊擁護長子,更是将耿慶拉攏過去。
本來他們雖然人數衆多,卻各有心思,根本不是謝玉與崔閣老的對手。
可偏偏莊妃娘娘膝下還有十二皇子,已近弱冠之年。
以前太子在時,因着十六公主,崔閣老勢必會站在太子這邊。
可如今,自己外甥女婿的外甥,哪有自己的親外甥親近?
更何況,太子兩個孩子,一個五歲,一個還不滿兩歲,朝堂最忌主少國疑,他甫一開口便得到不少人支持。——太子雖然是太子,卻尚未登基,便是按着禮法也不該跳過諸位皇子立太子之子為帝,何況外面七皇子虎視眈眈,不如直接立一位皇子為帝,好盡快穩定局面。
衆人各有各的考量,各有各的利益,不是交往攀附便是互相攻讦。
朝堂大亂,人人都想要那從龍之功,安心做事者寥寥無幾。
謝玉坐在書房,難掩疲色,他至今未能明白,為何太子執意親自領兵攻打衡州。
明明、明明太子自小便不愛騎射,亦從未有過馬上建功的打算。
自己明明算好了一切,嘉禾帝殡天,于太子來說最好不過,他當即便可在京城登基。
登基後無論下達政令還是命令各州,更為名正言順,一步一步自己規劃的那般好,隻需要時間,待到朝廷緩過氣來,新操練的士兵可用,便可一鼓作氣攻打衡州,鎮壓徐、儋,一切僅在掌握中。
可偏偏,像是有一股無形力量牽引,太子不僅領兵出征,更一意孤行攻打昱嶺關直至身死。
之後崔閣老、耿慶先後背刺,事情再難掌控。
他正想的出神,小厮過來通傳,“公子,公主來了。”
雖然府内隻剩下他一個成年男丁,下人們還是習慣稱呼他為“公子”。
謝玉收起疲色,方道:“請公主進來。”
十六公主提着食盒過來,從裡面端出幾樣清粥小菜,“我知道你晚間不欲進食,隻是這幾日書房往往天明才熄燈,還是墊墊肚子才熬的上。”
謝玉微笑道:“多謝公主。”
十六公主道:“隻簡單做了幾樣,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謝玉溫聲道:“隻要公主做的,我都喜歡。”
十六公主微微紅了臉,坐在一旁等他吃完,方收拾了碗筷欲走。
謝玉道:“我近來事忙,府裡與孩子勞你一人照料,你也多吃些多休息,保重好身體。”
十六公主聞言,眼眶微紅,忍不住道:“玉郎,我今日進宮見了母妃,我讓她勸勸舅舅,可她卻不肯,我、我、我知道近來舅舅幾次與你為難,心中隻怕你怪我......”
謝玉以袖子為她擦拭眼淚,“朝堂之上本就是我們男人之事,你萬不可為此勞心,更不需為此自責。隻需記得,無論誰赢誰輸,你始終是我謝玉的妻子,也始終是你母妃的女兒便足夠。”
十六公主聞言,愈發難以抑制,倒在他懷裡輕聲啜泣。
謝玉輕拍她肩膀:“好了好了,哭多了傷身,你先回去,我再忙一會兒也回房休息。”
。
甯州邊界最近亂糟糟,蓋因徐州吞并青州後,理所當然地想占據面積不小的黃州。
于是,在那裡與白蓮教打了起來。
論起行軍打仗,白蓮教處處不是對手,隻靠着教衆悍不畏死,将儋州兵馬堵在黃州之外。
秦烈與秦洪遠遠觀望,身後孫月彬吓得直吐舌頭,“沒見過誰家打仗輸了還不行,非得全死了才成,儋州就算赢,勢必損失慘重,隻怕得不償失。”
秦洪道:“可若不取黃州,便要與衡州、儋州對上,與那兩州相比,還是黃州容易些。”
秦烈問:“若是你們,當下如何?”
秦洪道:“還是儋州軍太弱,若是我帶着冀州軍,這會兒起碼拿下了黃州三個郡!”
秦烈不做聲,便是不滿意。
孫月彬卻嘿嘿直笑,并不作答。
秦洪惱了:“有屁就放,笑什麼?”
孫月彬觀察秦烈臉色,斟酌着道:“其實這事說難是難,說簡單也簡單。徐州攻打黃州為的不就是人、地和财嘛,看這樣人是要不了了,隻要地和财還不簡單?将那些人趕到一城,放火燒之,甚至連這功夫也懶得費,往他們水裡投毒。人死光了,地和财還不是手到擒來?”
秦烈聞言,唇角微微一勾,勒着馬頭調轉方向,朝甯州疾馳而去。
秦洪在後面打馬跟上,孫月彬遠遠落在身後,秦洪道:“三哥,這小子實在太邪了,有時候聽他說話,我都想打寒戰。”
秦烈點頭,“此人陰毒,你離他遠一些。”
秦洪不懂:“那三哥為何還重用他?”
“非常之時用非常之人。”
秦洪不知道這是什麼非常之時,畢竟無論其他人怎麼鬥,誰也不敢來招惹他們秦家。
他更不懂的是,“三哥,你這些日子除了去了一趟陳州,終日待在甯州做什麼?上個月我那個爹過壽你也不回,總不能是為了和我同仇敵忾。”
三哥待他是親,可也不到能為此忘了禮節的地步。
他爹過壽的時候,三哥在甯州實則沒什麼要事,若是以前,一早回去,這次卻找了個理由,當時他還感動了一把,現在回頭看看,三哥不像是為他撐腰,更像是不想回去冀州。
他合理猜測:“是不是祖母也讓你相看那些小姐姑娘了?”
他就是因為這樣,不願回去,一旦被祖母抓住又要去參加大宴小宴,被人家相看,還得裝出一副文绉绉的模樣。
秦烈懶得回答,一夾馬腹,甩開秦洪,一路往前。
秦烈回去冀州時,令儀穿着初夏裙衫,小腹微微隆起,不太分明的曲線。
見他過來,她不安中又夾雜着些微輕松,迎上來柔聲問候:“将軍回來了。”
他目光從她腹部轉到她臉上,人稍微豐腴了些,精神依舊不大好。
“孩子還在鬧你?”他問。
“還好,已經不怎麼吐了。”她一邊說着,一邊為他脫下輕甲,換上常服。
他又問:“你剛吃的什麼?”
他在那站了有一會兒,她一直恹恹吃着東西,一顆接一顆往嘴裡放,不知在想些什麼。